谭惠仪
去年,龙应台作家受邀来马出席活动,报章上不难发现她的踪迹。在一个惬意的下午,翻阅报章时看到读者回响的报导,一篇标题为《我们要重视历史——从自己家族里开始记录》的文章。我本人非常赞同龙应台作家那句话:“你要重视自己的历史,因为到最后,如果你得让别人来说你是谁的话,那可能是一个非常悲惨的命运。所以马来西亚华人加油!” 现在,步入中年的我,觉得是时候告诉唯女及外子,我的故事,一个源自于祖辈的陈年往事。
我姓谭,名惠仪。谭当然是随着父亲、跟着爷爷,名字也是爷爷在我出世时替我取的。我爸是英校生,所以他只负责教家里的小孩ABC。听说,这是望子成龙的奶奶安排的。
在我幼儿园的生涯里,学写名字算得上是最痛苦的事了。这是因为我的姓有很多笔画,共14画。每次写名字,基本上我都是最后一个写完的。连黄同学都能赢我,她的黄只有11画。我甚至很羡慕那些姓王(4画)、姓李(7画)、姓叶(5画)的同学。
再加上,我是家里的左撇子,至今家族的唯一。妈妈曾经鞭打、呵斥我无数遍,但依旧无法改变这天生的问题。为了终结她无法手把手教我学写字,她弃械(藤条)投降,让我自己摸索。哈哈,我时常照猫画虎,根本就没按着正规笔顺笔画来写。所以,我的字从小就是“龙飞凤舞”,班主任一直都找我聊这回事。
有一次,我屁颠屁颠地跑去问亲爱的爸爸,为何我们要姓谭,很惨啊!爸爸摸摸我的头,笑着回应道:“姓谭很好啊,香港歌星谭咏麟是跟我们同一个祖宗的耶!” 那时的我,似懂非懂。我只记得有一位住在香港的伯伯曾经来探望过我们。所以说,这谭咏麟是咱们的是远亲?心里就乐坏了。心想着,等我长大拿了护照,就可以飞去拜访这些亲戚了!从那时开始,我就以我的姓氏为傲。
哥哥只比我年长一岁,但他很聪明,足智多谋,学习能力超强。从小到大,他都是我崇拜的对象。我问他,我们的姓笔画很多,记不住。你是怎么把全部笔画记起来的呢?哥逮到机会趁机调侃我道:“这个可简单咯,记住——言西早。譚,就是那么组合而成的。简体字的写法,就变成‘谭’。” 我恍然大悟,对哥更是佩服到五体投地。他呀,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偶像,外子还要排第二呢!
年岁逐渐增长,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名字——惠,有写错吗?学校里的同学都一律使用“慧”,如:慧敏、慧芳、慧萍等,为何与我有别?我满腹狐疑地跑回家问母亲大人。妈妈抬头回看我,接着就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怎么会错呢?家里三个孙子的名字都是爷爷在世时取的。老爷离世之前,一直都在茨厂街替别人写家书。”这一回,我语塞了。
我会这么问,是有原因的。因从前的我,在学校的成绩一般。我无意中发现名字带有“慧”字的同学,成绩都很不错。彼时,我总觉得,慧代表智慧,而惠仅代表恩惠。我喃喃自语道:那我岂不是成了一位没有智慧的女娘?心底涌现了满满的疑惑。我开始去探索“慧”与“惠”字面上的意思了。
打岔说说我爷爷的“威水史”。据闻,上个世纪家族先辈过番下南洋,有些去了关丹,一些去了马六甲,少数选择在首都谋生。爷爷选择在都门自立门户,代劳写家书。印象里,爷爷的档口设置极为简陋,当年是用货运木箱改造为桌椅,他就在五脚基开档做生意。尽管爷爷要在艳阳天下干活,但他从不抱怨,甘之如饴。仿佛文字是他热爱的工作,一生挚爱。
在家时,他时常念《三字经》给我听,可能是这个缘故,让我觉得爷爷身上总是带着浓浓的书卷味。在他的熏陶之下,我渐渐地喜欢上方块字了。爷爷是我与哥的中文启蒙老师。我很钦佩这位不谙马来话的老者,居然敢单人匹马闯荡江湖,祖辈们真的是勇气可嘉。
长辈们说,爷爷当年是一位睿智又慈祥的长者,谈吐直率,为人憨厚,只喜欢与文字打交道。爷爷营营一生,仿佛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永熙。“熙”字包含着振兴、幸福、和乐的意思。
如今,白驹过隙。我从未想过,四十年后的我,会传承爷爷的衣钵,经常与文字打交道——写稿、投稿。严格来说,投稿成功的机率微乎极微,而我却出奇地享受着透过文字来抒发心情、解放心中情。
这就好比爷爷,当年他的收益不过蝇头小利,但他却有满满的成就感。因为他说:“家书留下的是永恒的温情。” 而我久久一次看到投稿被刊登出来,那种被肯定的感觉也很不错。我甚是期盼能与爷爷一样,文字最终成为我的归属。随着时代的更迭,现在都是靠键盘来创作的,同时间别有一番感慨,此一时,彼一时啊!
话说回来,弟弟出世不久后,爷爷就病逝了。我心里嘀咕:“唉,线索断了,我要怎么追查下去呢?” 原以为自己距离真相不远了,事情却就这样无疾而终,真无奈!
这次龙作家的到来,仿佛又勾起我心中的不解之谜。好吧,事隔多年,我再度打开“宗卷”,默默追查。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经过一番努力,我才知晓“惠”古同“慧”,聪明。我的天啊,我居然错怪敬爱的爷爷了!难道爷爷是希望我拥有大智慧的同时,也能施惠于人,受恩莫忘?这听起来就有迹可循了,我顿时醍醐灌顶。那是因为记忆里的爷爷是文质彬彬、谈吐温文尔雅。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正人君子。
接着,我顺藤摸瓜地步步追查才知道“仪”字的意思是人的外表或举动。我相信,爷爷是希望身为长孙女的我,能时时刻刻保持着端庄的仪容。就好比爷爷在世时,梳妆得体,头发衣着向来都是一丝不苟的。
如今,拜网络发达所赐,我发掘了未知的真相。原来惠仪名字寓意着睿智、自信、儒雅等等。事情的端倪就这样浮出水面了,这不就印证了“有心就不难”吗? 激动与喜悦窜进我的心房,让我久久不能平复。
但愿现在的我没有辜负爷爷当年对我的期望。时光如流水,眨眼间,我才惊觉爷爷的冥诞就快到了。感恩在我出世后的头几年,都有他的陪伴与关爱。虽说爷爷离开时,我才五岁,但爷爷对孙子孙女的溺爱,我至今依然铭记于心。爷爷给予我的笑靥、爷爷柔声地哄我笑、爷爷下班回家时送我的玩具……时空在怀念中似幻如真,五年的祖孙情缘似散仍留。
40年前,爷爷离开的那个晚上,至今历历在目。或许,他是一个在我眼前消失的长辈,他就那样躺在木床上,一动也不动,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妈妈只是说,爷爷病坏身子了,需要休息,然后就吩咐我与哥道:“你俩是长男孙、长女孙,就陪着他吧!” 我们跪拜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双逐渐失去体温的手……从此,疼爱我俩的爷爷就不再出现了。当时除了悲伤,我心里就暗想着,大事不妙了,我少了大山的庇佑,我得学乖巧些。那些仅属于我们祖孙俩的温情,唯有永远地烙印在我的心里。
俗话说:“要把爱说出口”,就因龙作家的这篇报导,给了我一个契机,我借此机会把女儿名字的由来说给她听。日后,她就无需要猜疑、揣测,自己名字背后的故事。我相信,爷爷当年是想等我稍微长大些才与我说。无奈,我来不及长大,而他却已渐渐老去,最终不敌病魔,撒手人寰。
感谢龙作家给我的启发,激发了我把名字背后的文化故事写出来。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身为炎黄子孙,应该多加珍惜与传承。
Featured Photo by Anthony Tran on Unsplash
支持作者
喜欢这个作品?请略表心意。
【立冬】往后余生,与身体一起从容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