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痛我懂

梁依伟

在独立小隔间进行每三个星期两小时的免疫疗程时，耳边传来隔壁间熟悉的声音，那是肿瘤医生努力劝说正在进行疗程的老先生的声音。

“您已多天呼吸困难和急促、咳嗽及哮喘，因为肺部感染及血液中的氧气浓度低于正常水平。进院住两天打点滴，嗅嗅氧气，就沒事了。”

老先生一直回答：“我要走……让我走……让我走……”

肿瘤医生说：“我已告诉您好多次，您肯定不会因这而走，何苦为难自已。”

医生也与跟隨老先生的女佣和孩子讲解，让他们一起劝劝老先生。

你的痛我懂，我懂因为我痛过。

从痛到无力演变至痛到要死，再变成痛到求死的过程。泻了又吐，吐后又泻，从虚弱的身躯至双腿全软，一天能贡献的就只能躺在床上。躺不到两分钟，又要翻翻身，因为背骨痛得像被插入很多针。回头看着躺在床上只剩残留躯壳的我，疲倦无助的双眼，完全无力睁开，也不带着还能活下的意念和期望。心念念的可以快点走，何尝不是好事。

天天药来张口、验血、体检、化疗、电疗、手术及外加每三个星期还要被插两次针（疗程置导输液及前一天验血各一针）。算算四年多的治疗，少说都有150针次起跳。有时静动脉走位，还须拨出针筒再重插。

有些注射治疗又不能在疗程时的置导管顺便在静脉一起注射进行像XGEVA ，只能在腹部皮下注射。这针是减缓癌症已扩散到骨骼（骨转移） 。在前三年里，每六星期送一针，算算也有26针次起跳。每针后，腹泻、恶心、背痛和头痛肯定跟着来。

有些痛，像局部麻醉后依然清醒下进行的治疗。麻痹药一针，栓上四颗特制螺丝直穿过头皮进额头，再把特制头盔佩上，进行脑瘤放射的治疗。每锁一颗螺丝，每一转的那刹那，痛外加恐惧都忘了我是谁。也曾在上锁过程中，医生对着其他医务者說：“前额头这颗锁不上位，先松掉后额头那已上锁的两颗，换另一颗再重锁。”上锁全程少过三分钟，但我的心情简直像乌龟怕铁锤，螺丝穿破我额头，真怕一个意外搞到额头会破碎。四位医务者围着我，忙着一切上锁的事项，当然也少不了忙着用纸巾擦干我眼角旁的泪。

在左眼切除前，3O多次术维时两年多的每三星期周期针对眼肿瘤插针的活动。眼睁睁看着化疗针直插入我迷人左边的小眼珠。从白眼球进针，将药物注射至眼球内。即使也在眼珠表面有麻醉 （点麻醉眼药水），注射过程数秒钟。依然除了痛，还是会恐惧。眼巴巴看着针头慢慢深情地吻过来，多怕医生一不留神搞错插错位。心中总会哼这歌曲，献医生 “希望你沒喝醉” （Wish You Were Sober ）。小弟真的很怕。

眼瘤治疗造成眼睛发炎肯定少不了，几乎每回插针后小休30分钟，激光去炎紧跟着上。也曾激光去炎无效，接着把我安排隔两天送进手术房。前后也有五六次。在手术室，局部麻醉进行微型角膜刀去炎手术。这是用手术刀慢慢刮除眼膜层发炎的异物。手术时，还需配合眼科医生唱阿牛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让医生没漏死角刮清洁。这一切能淡定与医生配合，是因为动脉里有加镇定剂。后续几天里，眼睛汪汪血水且眨眼都会痛。

偶尔还加号外，边切割义眼台表面的癌瘤，也边加麻痹药，只要我喊痛。约时45分钟的手术，伴随而来的眼泪完全没预警、靜静地哗啦哗啦流下来，这肯定不是因为我有所感动，而是因为我……真的……真的……很痛。当下谁能马上帮我除痛，我肯定可以跪下叫他一声爹娘。

外在这些因素会造成思緒短暂当机，或完全不在正常运行的轨道上。確確实实想走的意愿肯定有。当下会想，反正人人最后也得走，希望一走了之又能少受苦，多么好。

在痛的过程中且超标自已能忍痛的指数，思绪此刻是最脆弱的，波动很大也是理性判断能力最完全不可靠的。当思绪恢复后，就需用心帮忙消化自已好走的梦想其实是幻想，而且人人都想一睡就能走为人生终点最佳的理想。

理想很丰满，现实多数很骨感。

痛会让思绪脱轨，所以要记得：
痛后拉回脱轨的思绪。
痛后记得把迷路的思绪帶回家。

痛后方知时间来到是走不了。

癌末的我，病了找医生，不是怕死，是因为真心想少痛好点死，也少麻烦家里人。放弃一切治疗，希望速战速决，能走得痛快当然好。但机率很高会是拖拖拉拉搞到自已更痛、更苦，时间拉得更长且又走不了，还拖累家人。仔细算一算，还真的划不来。

所以，开始识痛，应痛，减痛。

今年三月，经四小时脑部放射治疗，早前已经有五次识痛的经验，应痛方法就听医生的话，口服类固醇，减痛；今年五月需进行假眼台外层組织手术。早已识痛，应痛方法要求来个全身麻醉，减痛。

常人病死的机率，普遍高于一睡不醒就能死的人。总结是：病与痛注定出双入对，恩爱挂勾脱不了，也和“思绪”环环相扣，分不了。

别只享受顺境，因它不会天天有。逆境也都一样，痛后还能清醒，别傻傻把自已捉得过紧，也别去硬当逆行者。醒后花点时间思考思考，当病与痛靠近时，慢慢接受和面对它。努力把思绪脱轨的时间降到越低就越好。

Featured Photo by Mitchell Hollander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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