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到天堂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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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美莉

致Uncle L ，我的“老”朋友：

五月十七日我只身飞往槟城，开始了十天的短期出家禅修。
第一次剃光头。
第一次穿上修道服。

对于剃光头，我没有特别的想法。没有纠结。没有不舍。十天里，我告别俗人的生活，二十四小时都只穿着修道服生活。如果看到我光头的样子，您一定会哈哈大笑，说：“很好！很好！”

手机被没收十天，让大家安心修行。每天五点起床，晚上十点休息。像您每天读圣经一样，我们每天诵经、禅修和上课。

“往内心看”，我在学习中 。

我几乎每天都在清晨早课前或傍晚晚课前到戒堂绕舍利子塔。那是整个道场的灵魂，磁场非常殊胜。我在心中默念着每一个名字。愿一切有情众生，平安……快乐……祥和……

我在心中，默念着您的名字。

我知道，下一次见面吃饭或喝茶聊天时，我一定会和您分享我的短期出家初体验。

没有下一次了。

五月二十七日领回手机时，在众多未读的信息中，看到了您的名字。

“Our beloved father L has gone home to be with our Lord Jesus Christ on Sun 26 May @ 5.55pm.”（我们敬爱的父亲 L 已于 5 月 26 日星期日下午 5 点 55 分安息主怀。）

您，在我短期出家禅修的最后一天，往生了。

我才发现，原来在您往生的前一天，您的孩子把我加入了一个群组，通知大家您入院的消息和进展。群组里都是您的朋友、牧师和教友。我不认识您的孩子，也不认识您教会的任何人。我想您的孩子应该是查看了您的手机，读到了我们的互动，才把我加入了群组。

我仔细读了大家的留言。
ICU。
探望。
有反应。
情况变糟。
然后，就是弔丧的讯息。

我立刻联络了您的孩子，告知他我当天星期一晚上会回到新加坡，可是第二天一早需要飞往日本。我知道弔丧时间会从第二天星期二下午才开始，但是还是问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在我抵达当晚去给您做最后的道别。

不容易安排，我理解。尽力了还是不行，我们就随顺因缘吧，这是我常和您说的。

我和您分享自己在关怀病院当义工的心得时说过：“临终需要关怀，关怀不要等到临终。”我感恩，在您的日常中，一直都有我早上在东海岸海边跑步时捕捉到的画面分享。而您的回覆，总是充满对生命的感恩与对我的关爱和心灵的陪伴的感谢。

2019年,我和关爱乐龄大使义工搭档在电梯内第一次遇到您时，您有点勉为其难地让我们进到屋内做家访。

一开始，您沈默寡言。我们问一句，您答一句。

“您说您刚从图书馆回来，都喜欢读些什么书籍？”

“我在读书馆读圣经。”

一般我们的谈话都尽量避免涉及宗教。但是谈起圣经，您开始打开了心房，侃侃而谈。
谈一路走来的艰辛。
谈上帝的恩典如何填满您的心灵。

我静静地聆听，看著您红着眼眶娓娓道来。

三个月后我们在巴士上相遇，当时您正在前往神学院上课。后来，我们又多次在图书馆见到。是啊，您每天都会在图书馆读圣经。

我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是因缘的牵引。您相信缘份的偶然性；我解释了自己对因缘和合的了解。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成为了朋友，约好要一起吃饭喝茶，交换对生命的看法。

每一次，都谈两、三个小时。
谈您经历人生起伏的大起大落。
谈您尝尽生命无常的大彻大悟。
谈您到泰北传福音的服事。
谈您对主的信心。

我是佛教徒，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就知道了。但是您还是说：“我是神派来当您的天使，在您需要的时候，聆听。”

“妳和我见过的人很不一样。听我的故事时，不会问我为什么，只是专注静静地聆听。我在妳身上，看到了神的表达。”您说。

“神的表达。”我说，“我不懂这些。但我相信，不管是人与神之间、或是人与人之间，都应该是用真诚的心去相应、去交流。”

您的眼神闪着光芒。“对！”您在空中划了十字架，“从上到下清楚了神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能衍生出平行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您曾经分享一个故事。

有一天夜里，您听到了一个声音在您的脑海中响起：“提摩太前书第一章十二节。” 您赶紧起身翻阅圣经。

《提摩太前书 1:12
我感谢那赐我能力的、我们的主基督耶稣，因为他认为我有忠心，派我服事他。》

您泪流满面。服事多年，您一直疑惑，为什么神在您生活不顺遂的时候，才派您到泰北服事。您才知道，原来自己得到了神的拣选，神的礼物。神让您在经历了种种之后，深刻地认识自己，认识神。

“基督教不是信仰，而是自己与神的关系。”

“真的，生活带给我们很多学习，是一生的学习。我希望我们彼此勉励，成为别人的祝福。”

最后一次见面，是今年农历新年期间。您掏出了印有招财猫的小袋子。我记得，那是去年我送礼给您时装柑橘的小福袋。原来您把小福袋挂在墙上，提醒自己要感恩生活中的小确幸。

我看着您提着我送的小礼盒，离开前回头再挥一挥手。我不知道，那是我们最后的道别。

我们不只一次，交流了关于对死亡的态度和意义。

我分享过《西藏生死书》的这一段：我发现今日教育否定死亡，认为死亡就是毁灭和失掉一切。换句话说，大多数人不是否定死亡，就是恐惧死亡。连提到死亡都是一种忌讳，甚至相信一谈到死亡就会招来不幸。其他人则以天真、懵懂的心情看待死亡，认为有某种不知名的理由会让死亡解决他们的一切问题，因此死亡就无可担忧了。

想到这里，让我忆起一位西藏上师所说的话：“人们常常犯了轻视死亡的错误，他们总是这么想——嗯，每个人都会死。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死最自然不过了。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个理论很美，但在临终的一刻就不太妙了。”在这两种死亡态度中，一种是把死亡当做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另一种则是把死亡当做自个儿会解决的事。两者对于死亡真义的了解都何其错误啊！

而您，不只说过一次。

“到了我这个年龄，不能离神太远。”

您分享过自己失意的时候对生命的消极，也分享过自己重新认识主的时候对生命的赞叹。您说起了一位教会姐妹回到神的安息前，有些迟疑。您相信，自己可以坦然自若。

您不只有积极的态度，也时时反省死亡、深思神的美意。面对死亡时的坦然自若，我对您深信不疑。

您说过：
“灵魂是不灭的。我认为最重要的是找寻最终的圣所、灵魂的归属。”

“神的恩典，是祂如何填满你空洞的心灵。你感觉到神与你同在。神扶持你。神作你的力量。那是自己与神的关系。”

“通往天堂的路，会越走越窄。因为，一路上，你会放下物质的追求。放下执着。放下过去。放下自己。”

感恩您，让我在您的身上，看到了神的爱。

上帝的时间到了。我知道您已经走在永生的召唤的路上，安息主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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