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仕
从小到大，子女的教育费，是家庭开支的首项。妈妈为了培养儿女的阅读习惯，在小镇上唯一的书店，订购书报刊物给我们。四个孩子，每个月各有一份，当中是儿童乐园、南洋儿童、儿童教育、学报，还有英文和马来文书报。这让我们孩子每个月都有所期待，拿到书报时雀跃万分，开心地读，无形中巩固了语文掌握能力。
每天下午放工回来，妈妈忙做不完的家务，烧菜煮饭弄晚餐。晚上四个孩子围在桌边做功课，尽管已经很累，妈妈仍然陪伴在侧，守着我们把功课写完，等我们全都上床睡觉了，才是最后一个休息的。
七八十年代，教育政策改变，中学课程开始偏重于马来文的应用。刚升上中学的大哥，首当其冲面对新的学习环境，妈妈深恐他难以适应，不能掌握国语，阻碍了学习。买了几本马来文语法和作文参考书回来，妈妈自己先读懂学会了，就教导哥哥。每晚都给哥哥补习国语，几乎夜夜如是。
一年多下来，哥哥的国语程度进步很多，每次国语考试都是班上最高分的，巫族同学自叹不如，连马来老师都赞他作文写得好。后来在政府教育文凭中，国语这一科，哥哥还考到了特优A1的成绩，在当年实属难得，妈妈功不可没！但当中更重要的是，妈妈藉此告诫我们三个弟妹，要把哥哥当学习榜样，克服困难，好好学习国语，掌握语文，学业才能进步。
妈妈是大家姐，有十个兄弟姐妹，外公早逝。二舅扛起养家的担子，大家庭开销大，妈妈经常帮补娘家的家用，长期供两个小舅小姨的学费，自己又有家庭和四个孩子要养。就凭着爸妈俩每个月微薄的薪水，负担沉重，常常捉襟见肘。妈妈唯有量入为出，以孩子的温饱需要为重，读书花费，如补习钱、参考书绝对不省。对长辈亲戚也慷慨付出，过年过节，送礼红包不可少，那些年，只要走进百货商场，或专售厨具的店子，常常看见妈妈举起漂亮的碗筷碟子，仔细地端详，摸了又摸，爱不释手。但看到价钱，妈妈乖乖地放下来，总是买不下手，空手而归。当时很不明白，傻傻地觉得妈妈吝啬又挑剔。如今才醒悟，妈妈宁可花钱在别人身上，对自己却刻薄吝啬，舍不得买喜爱的东西。
记忆中，妈妈从不舍得离家，哪怕是一晚也不肯。孩子小时，她放不下；儿女长大后，妈妈牵挂爸爸，说她不在家，爸爸没她不行。天晓得，老婆不在家，爸爸可以通宵达旦打麻将，乐得彻夜不归。
踏入少年十五二十的青春期，此时最为轻狂叛逆。我开始试图甩开妈妈的手，逃脱她的管制，跳出妈妈的视线外。出街不愿跟她同行，不再陪妈妈看庙宇的歌仔戏，不肯跟妈妈一同到戏院看电影，不要妈妈干涉女儿的喜好。朋友排第一，父母靠边站，变得很任性，爱顶嘴，妈妈的唠叨全逆耳，妈妈的关心是干扰自由。
那些年凡事我行我素，言行举止简直伤透了妈妈的心。幼稚的我可未曾想过，妈妈同样有过少女青春期，成长变大人，打工赚钱。当人妻人母，身兼多个角色，维持一个家的当儿，历经许多磨难和挑战，实属不易。我这个成长中的女儿，理应瞭解妈妈的爱心，体谅母亲的辛苦，替她分忧，关怀渐渐老去的妈妈。
中学毕业，我展翅高飞，远离家乡，进入学院，工作在外，回家的日子不多。母亲节时，也没赶回家庆祝，汇钱給弟妹买蛋糕给妈妈就是了，仗着妈妈正值壮年，身体健康没病痛，以为来日方长。假期回去，妈妈忙着煮我爱吃的，做榴莲糕，包裹棕子，烘焙蛋糕，忙得不乐亦乎。对于妈妈的健康状况，身体衰老的病痛，家里空巢期的孤单寂寞，我懵然不问不知。
无常悄悄地降临，老天爷似乎在惩罚我，一通电话，传来噩耗，妈妈在车祸意外中去世了。赶回家乡，来不及见到妈妈最后一面，妈妈没有留下片言字语。平时不舍得离开家的妈妈，此时竟走得如此潇洒。举殡之夜，一只深黑色飞蛾在屋内盘旋不去，似乎母亲化身回来，依依不舍地向孩子告别。
举殡期间，小镇前来吊凭的人络绎不绝，惋惜和哀悼母亲的突然离去。邻居说妈妈很有慈悲心，对面非法屋的马来小女孩满头跳蚤，但没钱买药和洗头水，妈妈就送了洗头药给她，还教她如何洗头发。还有这住宅区好多被人丢弃的猫只，妈妈每天都拿饭菜喂食它们。
佛教会的佛友都来为妈妈诵经，他们不禁感叹人生无常，说妈妈是很虔诚的佛教徒，日日礼佛拜忏，做事处处为人着想，常常做义工。妈妈的许多朋友很不舍得，有的还抱着我的肩头大哭……妈妈的一个好友，甚至把自家的酱油厂生意关门休息两天，只为了远道赶来送妈妈一程。
母亲的遽逝，伤痛之际，我深深地悔恨，明明知道行孝须及时，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回事。妈妈在世时，我不懂得珍惜，丝毫没尽到做女儿的责任。我把妈妈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不晓得感恩，没有及时回报。
接下来的日子，我逐渐体会到，天底下能包容孩子的，唯有妈妈一人。我慢慢领悟了，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岁月如梭，时光匆匆，然而日子的流逝，仍旧无法冲淡失去妈妈的哀伤。平日看着别人牵着妈妈的手，四处旅游，拍照打卡，上馆子吃美食，我只有羡慕又嫉妒的份儿。
年复一年的母亲节，各式的庆祝会，购物中心精美的礼物，网络平台繁多的产品，花店里满满的康乃馨，视频里的各种演绎讯息，铺天盖地而来，总是触动我的心房，加深了对妈妈的思念。长叹来不及为母亲做到的事，数不清道不尽，令我深深地懊悔，徒留我一生的遗憾。
Photo by Tanaphong Toochinda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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