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总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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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晶

我心爱的太太，生病了。

一向来注重健康的太太，数十年来亲自下厨，她不吃猪牛羊肉，连鸡肉都只选甘榜鸡，热爱蔬菜水果，家里常常煲汤喝。

每逢孩子孙子回家，她都能一手包办，变出一桌满满的菜肴。她的碗盛了好多饭，菜却吃一点点，常常以“自己平时有吃”为由，就白饭配汤撑饱肚子，迅速离开餐桌。

饭后，她切了一大盘水果。有时是孩子爱吃的苹果，有时是香脆多汁的青葡萄，有时是家里种的木瓜，让大家边看戏，边吃。

每天清晨，她准时拿着拖把抹地，把家里打扫干净。衣服多半是前一晚晾好，因此她有时间慢慢煲汤。她煲的汤够火候，珍贵的药材下手不吝啬，该下的枸杞红枣龙眼干玉竹、甘蔗和干贝等，样样都要冲洗干净，这一锅汤煲了足足五、六个小时，浓郁香甜的汤水，滋润着大家的身心，她对家人的爱，我都看在眼里。

她饮食清淡，烟酒不沾，数十年来守护着这个家。若孩子们回家，她必定买很多食材，给孩子们进补。

如此自重的她，却抽到人生下下签，生了一场大病。

这些年，出席不少朋友的丧礼，加上年龄渐长，我不得不面对，有一天终究会离开人世的事实。

几十年来，我努力打拼，辛苦经营的事业上了轨道，迟些可交棒给儿子们，让他们的下半生无须为金钱担忧。我立了遗嘱，尽管心里对离开人世有点惧怕，但我正在学习面对。

我却怎么也没想过，如此自爱的太太，比我更快受到疾病的折磨。

一切从腹痛开始，当痛苦越来越难忍受，医生做了详细的检查，发现情况严重，立刻安排去吉隆坡私人医院开刀。

“医生，怎么会这样？我太太平日饮食健康，没有不良生活习惯。为什么？”

医生摇摇头说，有时是基因改变。这是一个大手术，死亡率1-2%，手术休养后要化疗。

开刀前几天，我和太太崩溃痛哭，我实在想不通，为何没有及早发现症状？为何让太太受苦？如果太太走了，我该怎么办？

不懂哭了几次，尽管害怕，但我们全家人都鼓励太太，要相信医生的医术高明，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太太推去手术室后，我闭着眼向神明祈求，太太手术平安。

手术进行一半，医生拨电来，要我们来手术室一趟。我吓得不知所措，该不会是坏消息吧？手术室寒气入骨，我全身颤抖，实在难受，十分钟后医生到了。他给我们看割除的肿瘤，在泡水的罐子里，肿得更大了，仿佛一台手机的面积。他说，肝脏也出现了白点，这代表癌细胞扩散到肝脏了，是第四期。

医生的话尖锐直刺我的内心，我已经无法控制心中的悲伤，大声地哭出来。这仿佛判了死刑的消息，让我痛彻心扉。孩子安慰我，尽管末期，也有几个阶段，不至于绝望，只要有化疗，就有希望。

我哭了一个下午，手术中午完成，太太傍晚渐渐苏醒，才不至于看到我红肿的双眼。

也许太太平日照顾健康，尽管重大的手术，她隔天就能从加护病房，转移到普通病房，气色不错。孩子们轮流陪她谈天，留院十多天后，终于在母亲节当天出院了。

为了让我安心，孩子们先见肿瘤科医生，我则专心陪太太。太太逐渐恢复体力，在吉隆坡姐妹家休养，我也恢复在家乡工作的日子。

数个星期后，我陪太太见了肿瘤专科医生，他让我们选了几个医疗方案。太太光是听到脱发和嘴破的副作用，就开始悲从中来，流泪痛哭。几经思考，我们选了伤害性最低的方案，医疗效果可能不太强，但至少脱发的伤害比较少。

我以为，只要太太完成化疗，有一天就能康复回家。一切就像之前一样。

有一天，我和孩子谈电话，孩子终于把实话说出来。所谓的医疗方案，只是暂时控制病情，如果期间复发，平均寿命约十个月时间。

我再次陷入痛苦的漩涡，眼泪开始不受控地流出。我放声痛哭，为何太太那么命苦？为何我无法分担她的苦？为何我什么都帮不到她？

每天和太太通电话，只要得知她有任何不适，我都觉得很痛心，无助的感觉深深地包围着我。太太心情好时，我也陷入难以自拔的忧愁。我怎么能够让她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呢？这个说出来会让她心碎的事实，我于心不忍，因此我默默地背着这个沉重的包袱，每晚暗自流泪。当爱人的生命开始倒数，我不想面对，也害怕事实。

孩子们担心我，常常和我通电话，他们安慰我，数据只是参考，并没有意义。如果担心太太，实际地陪在她身边，总比在远方担心她，更好不是吗？最重要是看眼前的太太，只要她人好好的，这样就很好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每周我安排时间去探望太太，进行了两次化疗和口服药，她陆续有了不舒服的症状。只要她有不适，我都会马上来看她。她见到我，心里颇安慰，我和她聊天，这一陪就是一整天，她的症状也慢慢舒缓。

太太生病后，我深深领悟到，即便无法分担她的痛楚，能够在身边陪伴她，是我能做到的最强后盾。我不再怪罪自己一无是处，因为要成为太太的阳光，我必须更有力量，才能陪她度过每一个阶段。

前方总有光，不管前方如何，总要带着信心和爱，继续勇敢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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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Ilja Tulit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