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峰
我从小就对生死的理解和看法很含糊,然而首次留下深刻印象,真切体会生离死别带来的那种悲勳及对人内心深处的冲击,是多年前外公去世,我随父母前往奔丧的那次。
那是我中学时期的某一天,家里如常只有我一个人,中午时分接到了舅母的通知,外公无预警地突然离开了;我绝对明白,这个消息应该立即通知母亲,可是母亲正值上班,而那个年代手提电话并不普及,我只能如实地回应舅母,无法马上联系上母亲。
我一面怀着焦急的心情,一面等候着父母回家,期间舅母再次来电催问母亲何时可前来奔丧,我唯有如旧回复;较后,父亲回家了,他闻讯后也着急万分,无奈母亲仍没回来。
最终盼到母亲归来,她踏进家门,见我与父亲皆神色凝重,有些出奇;我实在说不出口“外公去世了”这句话,只是叮嘱母亲赶紧冲凉去。
“你老豆死了啊!” 家庭观念十分重加上急性子的父亲冲口而出说出了这句话;我根本没法阻止,只好选择沉默,因为我深深知道硬性子的母亲一定会反驳。
“你说什么?不要乱说啊,我(可)一拳给你。” 母亲瞪目,作状举起握着拳头的手;果然,母亲的回复就是那么的“强而有力”;她一时无法接受,因为外公并不是卧病在床的重病人,人还好端端的,可以自理和自行出外,真的无法联想到就这么走了。
谁会相信和接受亲人突然离开的消息呢?
气氛一时带点僵持,我只能也必须平静如实地告知母亲这个消息是真的,并再度嘱咐她赶紧洗澡。母亲闻讯后无语,脚步随之移往睡房,一阵后只见她拎着衣物往浴室冲洗;我们在稍后简单收拾细软就乘车出门,一路上大家都有言仿无语。
外公是和舅舅一家住在祖屋,灵柩顺理设在该处。我们抵达时已是下午,灵堂上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母亲跪在外公的棺木前泪崩了!
我内心有点不知所措,只在后跟随爸爸燃上香,小心插在灵堂前的香炉里,再向外公鞠躬行礼。
大家都是愁眉深锁,儿时玩伴的一众表兄弟姐妹,更加不敢淘气喧闹。
母亲的情绪渐趋平复后,我们必须换上孝服上孝。
那时,母亲对上的大姐已不在人世,排行第二的她自然是众多姐妹中辈分最大的;一些事,舅舅还是要与她商量讨论。我这个年纪的小伙没什么可帮忙,只是在特定范围内行行走走,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人事物。
我留意到,从外地赶回来的一位阿姨,尽管挺着大肚子,也和母亲一样跪在灵前哭得梨花带雨。我也留意到,小舅从外地回来,一下计程车就受到嘱咐须跪着进门,向灵柩磕头燃香,才可更换孝服。我听到小舅在浴室换衣时仍在抽泣。
我并不明白为何小舅要跪着进门,过后才了解到凡是父母过世时无法陪侍在侧,人在外的儿女,按照传统礼俗,必须跪着进门至灵柩前,以示孝道。
没记错的话,外公停柩三天以让亲友吊唁;亲友一般都会在傍晚过后才前来坐夜,所以大人们都会趁白天没多少人到来时趁机休息补眠。
谁能安心睡个好觉呢?
我记得那几天,天气异常炎热,不久,棺木处飘出了一阵阵浓烈的异味,大家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不言于辞。
就在那个仍然热到令人感到昏昏欲睡的下午,我留意到一个身影端坐在棺木旁,低首默而无语;那是一直照顾及与外公同住的舅父;我对他的举止感到奇怪,他呆坐了蛮久,大家有默契都没有去打扰他。
我从长辈们小声议论里得知,舅父非常自责当天没载送外公前往医院复诊,其实外公当天如往常一样,没有不寻常的举止,婉拒了他载送的提议,自行乘搭计程车去医院。意料之外的是,外公被人发现晕倒在医院的洗手间里,急救后返魂乏术,是心脏病发猝世。
舅父当时内心的煎熬,是那个没坚持载送外公的“遗憾”,令他深感不孝的万分自责。
“之前每天早上都会听到哒哒声,今天没有了。” 我还记得舅父那天早上,对着洗脸盆意有所指,向母亲忆述着;原来,那个“哒哒”声,是外公每天早上梳洗、剃须后用须刨敲打脸盆侧所发出的声响。
当时,我并不十分明白那种因永远离别在情感上所带来的锥心之痛。
外公逝世后不到十年,舅舅因病离开了。获知消息后,他在外公丧礼上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幕,再度在脑海浮现。除了父亲,他是另一位通过身教,让我领会何为“孝”的长辈。
多年后,我也是差那么一点,没法送父亲最后一程,赶回家也是跪着进门,心里总算真心意切明白到舅舅当时的感受。我也和小舅当年一样,躲在浴室里,偷偷地哭。
原来,这就是“孝”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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