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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母则强

by MingYan Yap

妙仕

六七十年代,小镇人家里饲养的鸡鸭,都是送去小镇里巴刹的唯一个档口宰杀。逢年过节时,家家户户都把鸡鸭带来这摊档,长长的人龙排着等候。为赶着煮新年菜肴,妈妈唯有自己来操刀。在屋后大树下,妈妈拉直鸡的脖子,挥刀砍下,血流出来,鸡只挣扎一下,就没了气息。

童年时期,每逢学校放假,我都到外婆家住。记得有一次,爸爸的老爷车坏了,无法载我去。等了几日,我急了,吵着哭着要回外婆家,妈妈经不住我这一闹,当天早上,妈妈拎了大小包东西,只带了我到大街上等车。那个年代,小镇上交通还很落后,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有一辆计程车经过,后座已经有两人,是两个巫印彪形大汉,硬是要坐靠车窗的位子。一个乘客下车,示意我俩其中一个上车,坐在中间的座位。妈妈示意我上前座车位,坐在司机旁边的,自己却进了后座,挤在两个乘客之间。粗壮的他俩一左一右,差不多把座位都填满了,妈妈唯有缩着夹身其中。

车子疾驶在颠簸弯曲的路上,车身左摇右摆。烈日当空,没有冷气的老车子,闷热难当又不通风。司机座前有个小风扇,吹凉了前座。我舒舒服服地坐着,从司机座前的望后镜往后一看,妈妈矮小略胖的身驱,也跟着摇晃的车子前俯后仰,左倾右摆。妈妈不时平衡身体,尽量不让自己贴近两个男人。妈妈额头汗水涔涔,她不断地用手帕拭汗。

突然路上冒出个大窟窿,老司猛转驾驶盘,车子来个大拐弯,两个大汉往一边靠,妈妈夹成了三文治,还差点吻到男人的面颊,狼狈不堪!在路途中,一个乘客睡着了,大头儿往妈妈肩膀上靠拢,害得妈妈一直不断推开他,偏偏他烂睡不醒,肥大的身体把妈妈推挤去一边,压在另一个男乘客身上,妈妈出力推开他。

折腾了近一小时半,好不容易, 车子才抵达了外婆家。妈妈就像刚跑完马拉松赛,累呼呼的,汗水渗透了衣裙。然而对于经历的车程,妈妈不当一回事,没向外婆和阿姨诉苦。在外婆家吃过午饭后,留下我一人在外婆家,妈妈就赶回去了。

妈妈要搭巴士回去,说巴士空间大座位多,较为舒服凉快些。外婆家门前那条马路,经常有巴士路过,舅舅截停一辆巴士,看起来残旧不堪,里面载着满满的乘客。妈妈矮小肥胖的身躯,抓着巴士的扶手,吃力地踏上高高的阶梯,挤进沙丁鱼似的巴士里,巴士摇摇晃晃地开走了。这天来回的路程,如此地辛苦难挨,过后也没听到妈妈埋怨。

家乡的小医院在山头上,离我家很远。我和弟弟常常生病,妈妈时不时就得带着我俩去看病,每次都是乘三轮车去。到了山脚下,车夫下车,推着三轮车上山坡,里面坐着弟弟和我。妈妈走在在旁边,一边手撑伞,另一边手提着藤篮子,篮子里装着几个玻璃瓶,用来装药水,瓶子相互撞击,叮叮的声音,伴随我们上山。骄阳底下,妈妈小小的身影,伴着气喘吁吁的呼吸声,但步伐轻盈,爬上了长长的斜坡,丝毫不以为苦。

儿时的农历新年,初二早上,妈妈带着四个孩子,拿着满袋的年货,到我家附近的火车站,搭火车到外曾祖母家拜年。晨曦中铁轨启动,火车轰隆隆,吐着黑烟,震耳欲聋,笨重的列车奔驰着,迎着寒风呼啸而行。那个年代的火车,会让人以为自己走进故事或电影里,成为当中的人物。

摇摇摆摆的车厢内挤满了人。我们四个孩子,从一个车厢,钻进另一个车厢,左看看右瞧瞧,好奇地看着周遭。顽皮的我们,喜欢在火车上玩捉迷藏。火车沿途停在几个站,让搭客上下火车。妈妈担心我们会跟着下火车,深怕我们走失。每到一个站,都会点算她的四个孩子一遍。看到妈妈摇摇晃晃的身影,我们故意躲藏得更紧,老半天都不肯出来,让妈妈遍寻不获。

终于有一次,玩出火来了。到了站要下车时,少了一个弟弟,妈妈急了,但临危不乱,命令全部孩子都不准下火车,分头在车厢间找弟弟。我们找呀找,结果看见弟弟坐在一个搭客座位上睡着了。妈妈好气又好笑,下了火车,就带着我们走十多公里回头路,让我们又热又累,辛苦步行到外曾祖母家。妈妈说这是教训我们四个,看下次谁还敢在火车上玩捉迷藏,然而妈妈也是同样和我们走了这么远啊!

小时候,四个兄弟姐妹全挤在一张大木床睡觉,晚间挂上大蚊帐,蚊子还是钻得进来,叮得人又痛又痒,在耳朵旁嗡嗡作响,扰人清梦。每到半夜两点多,妈妈必定起身,掀开蚊帐,挥动一条沙笼,驱赶蚊子飞出蚊帐外。夜间房里亮着盏小黄灯,在微弱的光线下,妈妈总是按时起来,蚊帐底下摇动的身影,夜夜如是。

年末东北季候风刮起时,带来大量的雨水,小镇常发生水灾,老家是六十年代的旧式木屋,厕所是建在屋外几十公尺以外,几天一连串的豪雨,遍地草丛皆湿透了,常常有小动物,蛇蝎子蜈蚣之类爬进厕所里,把孩子吓得大叫救命!这时妈妈就会闻声而跑来,拿着大棍子,把小动物打死或赶走,把脸青唇白的孩子打救出来。

有一年,连绵不绝的风雨,下了整个星期,小镇低地早已经水洼处处,水位仍旧不断上升。清楚记得那个夜晚,家里只有妈妈和四个小孩子,爸爸打麻将未归。我们在客厅里,电视正播放《四喜临门》这节目。突然间有股力量在推木屋的墙、门和窗,接着水从门缝和窗隙流进来。妈妈感觉到不对劲,打开门一看,水就猛流入屋里了,一下子填满了小小的空间,把家具都浸在水里,水势继续快速地涨高。

眼见情况不妙,妈妈快速地打开书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有些文件,如出生纸、房屋地契等,再把钱包和抽屉里的家用钱放进去,背在身上。妈妈一边喊孩子穿上寒衣,拿出手电筒和雨伞来,随即抱起五岁的小弟,拉着妹妹的手,哥哥牵着我,走出家门。屋外的草地已经是汪洋一片,冷风飕飕地吹,滴答滴答的雨声中,我们涉水而过,走到离家几百米外的山坡上。

山坡上有座火车站的办公室,旧式木板建筑物,其屋檐下是冷硬的洋灰,我们四个孩子坐着躺着地上,依偎在母亲身旁,。妈妈连声安抚说:“ 别怕别怕,明天早上,爸爸会来这里救我们出去。”我们惊吓的心很快平复下来,有妈妈的守护,倒是无所惧畏。劈啪劈啪的雷雨交加,寒意刺骨中,我们沉沉睡去,就这样露宿了一夜。

隔日天方现鱼肚白,朦朦胧胧间听到爸爸叫唤我们,声音由远至近飘来。我们都醒过来,大声回应。爸爸和水灾拯救队乘小船很快地开过来,我们就被送到水灾临时安置中心去。原来昨晚大水暴涨,瞬间淹盖了镇上街道,爸爸惊觉要赶回来时,却已经无路可行了。唯有在麻将馆顶楼等到天亮,水灾拯救队伍开着船只来了,才能向他们求救。

依稀记得爸妈当时的对话,妈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爸爸答:“你忘了曾经说过,今年雨势太强,万一水淹进家里,就逃到较高的山坡,火车站办公室处暂时躲一躲,料还是可以保住孩子安全的。今早黑暗中看见手电筒的光线,我就猜到你们在这里。”

爸爸继续说:“有你这妈妈,我就知道可以很放心,没事的。”

有妈妈这样的老婆,爸爸的确是很放心的,他只管在外打拼,妈妈持理家务,照顾和管教孩子,全部包揽在一身。而为母则强的特质,生活中的挑战,让原本柔弱的妈妈,为了家庭和儿女,变成坚韧果断的女子,勇敢前行,无怨无悔,解决生活中一一浮现的难题。

在我年少的青葱岁月里,妈妈看透女儿忧柔寡断的个性,常常对我说:“遇事不要纠结,别想得太多,无须埋怨,不要啰嗦,勇敢地面对,做正确的事,去解决问题就是了。”妈妈这番话,铭记于我脑海中,胜过网络上的任何心灵鸡汤,或书本中的金玉良言。在我人生路程中,妈妈的身教言教,一直是推动我的正能量,让我乐观成长,积极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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