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桑
“啊，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泰迪熊？”她的手循着云朵的形状描绘，“这边是右边的耳朵，这边是左边的，然后下面一双手这样……”
“看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天空，低下头继续背单词。
他们坐在海岸边的石头上，旁边躺着几罐空啤酒，还有两盒吃光的便当盒。两人并排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眼前的海浪朝他们拍来，水沿着石块的轮廓流到他们脚前，还没碰到，就慢慢退回。翻来覆去。
风卷起层层浪，海水相继往前推。有些人想到持之以恒，想到前浪推后浪的传承，想到永不停歇的、不死的浪漫。
刚认识的几个月里，他们总是好多话说。她最大的烦恼常是在想他说话的声音会不会太大，在想旁人会不会听到他们的对话。短暂的分别里则是来来回回、不间断地相互传信息。发自己看见的风景，分享自己的日常，深夜里大段大段地聊心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甚至，她还记得她曾提起自己担忧他们会把话说完，他安抚她说把一切交给他，他们会一直有话题可聊。
近来，单独相处时是大片的沉默。许是他们在相处的量上过于挥霍，对方的近况就等于自己的近况，对方的日常就等于自己的日常。早已以陪伴的方式分享，言语就发挥不起作用。
“当你看着这片海，你会怎么形容它？”
“现在这片还是笼统的海？”
“就这片。”
“我会说海水在进行正常的潮汐运动。浪挺大的，希望不会太快涨到我们这里来。”
“你好无聊。”她的手撑着下巴，手肘抵着膝盖。等着他回问她的想法。
她不经意扫了一眼他的手机画面。见他在和别人聊天。明明他就在她身边陪着一整天，她心里却还是难受。
“你才无聊。”
如果他不回问，她就没有义务说。那么话题就会断在这里，又一次进入沉默。倒不是她受不了，好吧，她确实受不了无止尽的无语。
“我要跟你说，你知道吗？当我看着这片海，我想的是……”
“嘘，我在录影。”
或许他根本不好奇她的想法。已经对她没有好奇心，也不再愿意花精神与她对话。
“好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你又在生气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不想听我说话。”
“这怎么是不想听你说话？你是怎么联想到那里去的？刚才我在录影啊。”
“你要是想听，你就会停下来等我说完再录。”
“你真是个傻子。”
他又继续背单词了。她盯着潮来潮去，愈发觉得与自己近来的心境契合。
“我刚才想说，这片海对我来说，是疲倦。你看那一层浪又被推过来，或许它们想涌过来，但或许也有些是被惯性带过来的。它们费尽心思爬上岸，爬不了多远，又被带回去从头再来。像我们一直在努力，好不容易要看到一些进展了，又被现实打回第一关，一直在往前跑，却一直停留在原地。”
像他们的关系，每次都像更靠近了一步，低头看却还停在原点止步不前。从偶尔见面到相约下班，再到同进同出，又到下班后还晚餐和散步，之后到周末也是对方。占据对方的时间越来越多，浪潮往前推得越来越远，两人之间的沉默也越加越深，浪慢慢回到大海。心里迷茫的思绪逐渐变成执念，依然分不清如何定义，迷迷糊糊地朝对方涌去，又时时被他一句朋友拉回起点。之前有段时间也总想退却，却又想再等等，再走近一步，说不定就能等到不一样的答案。后来只剩勇气余下的执念把她撕扯成两半。于是，不断对自己说放手，放手，放手，放手，来来回回，时松时紧，像意志力贫弱的戒烟预备役。
她的执着是海，是他在身边不停来去自如地撩泼，才掀起一波一波浪，全是他的错。
“嗯，是吗？”他手机里的单词卡停滞一阵子，或许他在思考，或许他在发呆。
从明天开始，她决心把自己的感情收回，把自己的时间收回。从明天开始，她不再为他的沉默与停留在他人的目光难受。从明天开始，她会重新为他的友谊感到单纯的快乐。
她转头看他的侧脸，微弱的光映出他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
“嗯，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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