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间的托举

by MingYan Yap

杰壹

“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伴侣,单身人士的生活也是很好的。你能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自由,多美好。”从小到大,这是妈妈最喜欢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一开始的我虽然懵懂,但也点头应下。随着年龄渐长,许是逐渐挖掘出这番话背后的深意,许是品出了当中些许控制的意味,许是害怕这一句话成为谶语,这句话总是显得特别刺耳难耐。我不愿再正面回应她。在内心深处,我晓得,我害怕这是妈妈对于自己婚姻的否定,更害怕孩子们成为她自由翱翔的束缚与阻碍。我只是不愿意面对这显而易见的现实。

小的时候写作文,“我的家庭”这一类范文总是欲盖弥彰地去为“家庭主妇的日常”下定义——每天负责打扫、负责替孩子准备便当、负责洗衣做饭。这样的设定,竟然从未让当时幼小的我感到疑惑,仿佛就这么认定了家务事就是专属于每一位妈妈的责任。我想时至今日,这样的观念依然笼罩着社会。然而,“妈妈”这个词从什么时候开始与家庭琐事画上了等号呢?这到底是女性的自主意愿,还是社会强加在女性身上的责任?在我看来,妈妈本该不是“平凡”的家庭主妇。女性可以是一位在讲台前侃侃而谈的讲师,可以是一位游刃有余地在手术台前操刀的医生,可以是一位独立完成拍摄的摄影师,当然,也可以是像我一样,坐在电脑前替女性发声的文字工作者。女性的身份不该由旁人定义,幸福的定义也因人而异。

我的妈妈在成为妈妈之前,是作为一名独立女性存在的。我的妈妈曾有梦想,曾有朝气,曾经能够在年纪很轻的时候,靠着理发师的收入独立买下一栋房子和一辆汽车。谈起往日的辉煌事迹,妈妈总是自信满满,如沐春风。然而,如今的她连家中的伙食费都得和关系不睦的丈夫索取。将近三十年的反复蹉跎,又怎能让她不生出那样的念头和感慨呢。我又如何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在拥有自由的年纪,以圣人的姿态去谴责她呢?要知道,人在日复一日繁杂又没有成就感的生活里,是极易失去自我的。弗吉尼亚·伍尔芙《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有这么一句话:我想到我那么小小的才能,觉得它是自己的宝贝,要是就这么埋没了,我的身体和灵魂也会随之消逝,所有的一切就像生了一层锈,春天的繁华被吞没,树木从芯子开始腐烂。无论男女,人获得成就感的方式无非是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获得肯定与回应。倘若剥夺了人展示才能的权利,无非是一场“慢性谋杀”。

妈妈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尤其严格,对我们的成绩严加看守,分数比别人低了,得追着分析一个晚上;考试考差了,少不了一顿打。我曾经怨怼她,认为她替我们塑造了一个相对狭隘的眼界和价值观,让我们的生活只剩下学习。然而,那是她能想出来的,唯一一种改变我们人生的方法。妈妈只是不想我们再走她的老路,不想我们再重蹈她的覆辙。她深刻地体会到,要想在社会上立足而不过低声下气的生活,首先得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而这一切的首要条件得是让我们考好成绩。于是她用尽全力托举我们,让我们站在她的肩膀上看更高更远的风景。妈妈丝毫不觉得女性会比男性差一丁半点,她十分自信,我们姐妹俩会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华,拥有比任何一位男性都精彩的生活,活出自我。

我作为一名女儿之前,先是作为一名女性存在。离开家园,在异地有自己的生活后,我才渐渐能脱离旧有的思想,悟出了一些道理。妈妈并不是怂恿我们放弃人天生“爱人”的能力,她只是在经历了丈夫的背叛、与时代脱节、兄弟姐妹间的离间后,变得没有安全感,因此内里变得特别脆弱。我的妈妈是个极度需要爱情、友情、事业滋润的女性,很可惜地,现在的她失去了它们,因为家庭的牵绊,也很难再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事业中。有时我不禁会想,如果当初妈妈没有被丈夫、家庭、孩子捆绑,如今的她又会碰触到什么高度呢。连我都生出这样的假设,关于未来或许会有的辉煌的想象,又该怎么刺痛妈妈的内心。

更令人惋惜的是,这样类似的事情绝对不止发生在我的母亲身上。有多少女性放弃了本可以一帆风顺的事业,成全了家庭,唯独失去了自己?庆幸的是,时代在进步,人们的思想也在进步。或许是仰赖上一代人用血泪铺出的道路,女性逐渐意识到了社会地位与自主权的重要性,对周遭试图抹灭女性存在感的言论愈发警惕起来。家庭的分工本就不该仰赖一个人的付出,这需要每一位家庭分子的努力。希望这种自觉能够传递给所有人,成就一个分工更为合理的普遍社会意识。

Photo by Adrian Siaril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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