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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矜嬛

我的父亲，身材中等，不苟言笑，但步入老年后，整张脸乃至性格都好滑稽。他对于卫生的要求，严格苛刻，因此在家有个绰号叫“卫生部长”，还有一个调皮的邻居孩子很喜欢称他为“健康老人”。父亲大半辈子受尽皮肤敏感的折腾，然后他也将这一份财产留下来给我，我不会生气，因为身上的血和这个生命，是他和母亲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父亲只受过两年教育就辍学了，他最爱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13岁那年，与他感情不好的父亲也去世了。那一年，他正式踏上孤儿这条路。 为了生活，他干过很多苦工，被很多人欺凌看低，他会游泳，是跳进去海里胡乱挣扎着学起来的。

年轻时的父亲，他偏心，超疼爱成绩卓越又常常捧奖杯回来的姐姐，我和哥哥常常平白无故地挨一顿骂。 我很讨厌他，总爱逼我吃菜，最讨厌和他同桌共餐，因为他一定毫不客气地将一大勺菜往我的盘里夹。有一次我白饭里配上了好多眼泪一起吞下呢！我很讨厌他总逼我学习，我好玩，我懒惰，我贪睡，父亲就偏偏要和我身上的这些性格作对，可如今，我却发自内心深处，真心真意感谢他！没有他那令我讨厌的严格，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年轻时的父亲，就是这样大男人，严肃、威严十足，让人敬而远之。

后来，三个孩子长大了，尤其是幼女也大学毕业了。他仿佛卸下了身上多年的战袍，整个人轻松活跃起来。他那张紧绷了好几十年的脸突然露出了笑容，变得滑稽起来。我那时才发现，父亲笑起来真的很可爱，也多么地平易近人。为了支撑这个家，父亲肩上、脸上，浑身上下肯定是被压得喘不过气吧？老年的父亲顿悟了许多道理，他连当年他最偏爱的女儿，也在老年用他的理智对待，我对父亲当时的公正与理性由衷地佩服。 晚年闲适，他开始爱和我话家常。他最喜爱的国家——中国更是出现得最频繁的话题，或许在耳濡目染的情况下，我一直对中国也情有独钟。

父亲很好学，总抓着我问许许多多对他来说很新奇的事物，比如互联网怎么操作，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或者是生活常识等等，他每一天都有问不完的新事物，只可惜知识浅薄的我帮不了他太多，我大部分时候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 或者 “我不会”，如今回想起来真的很惭愧。他很爱跟我分享许许多多人生道理，我会洗耳恭听，有时候听到无趣的话题，但为了不让他失望，我装着听得津津有味。我跟他分享我工作上的乐趣或者委屈，他也会给我让我满意的回应。偶尔听到他重复了又重复的的人生经历时，我会嫌弃他好唠叨。

如今，他已经不在我身边八年了，我也多了八年的人生经历。我这时才似乎感受到，父亲当初对我的唠叨，只不过是想找个真正懂他的人。父亲晚年一个朋友也没有，我们很爱开他玩笑，说他是个孤僻精，难相处的老头子。如今我终于明白，遇见一个懂你的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倘若父亲还在这世上，也许我和他可以成为知心朋友，一个互相分享的最佳对象；倘若父亲还在这世上，他一定是我最好的依赖。

遗憾的是，父亲已经走了，一切有一点太迟，天意很爱弄人。当初他还健在时，我总爱往外串，朋友优先。每次他打来的电话，第一句一定是：“ 忙完了吗？ 你啊！ 比首相还忙的啦！” 现在我终于把他放在心上了，可是却只有他的灵魂与精神。所以亲爱的朋友们，我代我爱唠叨的父亲，劝告大家尽量抽空陪伴父母，父母健在是多大的福气呀！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别让这种遗憾发生。

2015年，我给他报喜，我快当妈妈了！他取笑地说：“ 哼！ 你这副德性，也要当妈妈哦！” 虽然他是这么说，可是我偷瞄了他的表情，他是开心地笑得几乎假牙都要掉出来的，然后说了好多句的“恭喜恭喜恭喜……” 但不久后，他也为我捎来了一个坏消息，他证实患上了癌症！我晴天霹雳，整个世界顿时黑暗一片！

2016年，农历新年前夕，我迎来了新生命，大家欢天喜地。 两个月后父亲的病情每况愈下，我的心揪得无法形容。我很害怕父亲会离开我们，更多的是不舍。在照顾新生命的同时，我知道我很快要和另一个生命道别。我无所适从，那一年我走在了忧郁的边缘，所幸我们一家算是有福报，我想尽办法把自己拉回来了，我的父亲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2017年8月，他安详地躺在床上走了，走得很潇洒，也很公正，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大家谁也不用嫉妒谁。 这就是我的父亲。父亲五七的前几天，来到了我的梦中。画面很清晰，感觉和每一句对白也清清楚楚。他告诉我，他要继续投胎为人，因为今生他做得不够好，必须继续修行。

我还问他：“ 你会投胎到哪儿？” 问这话时，我是有私心的，因为我想偷偷跑到那里去看他。但他回答我：“ 欸，这怎么知道的？” 我有些失望。说完他从阳台跳下去，我吓了一跳，往下喊：“阿爸！！” 他从楼下洪亮地回我一句：BYE BYE！

原来这一场梦， 是他来跟我好好道别和交待的。醒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深信，也有种预感，父亲一定会投胎到比今生更好的身世了，不懂为什么，我就是对他特别有这样的信心。

我的父亲不是什么名人，他也没有任何头衔，但是他永远是我心目中最敬佩的人。我的父亲就这样离开我们八年了，但仿佛昨日。已经有八年的父亲节没有跟他庆祝了，今天以此长篇大论作为八年的悼念，我想再次向我最敬爱的父亲说声：阿爸， 父亲节快乐！

Photo by Trung Nhan Tran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