镕
也许因为我是最小的孩子；上有一位哥哥、一位姐姐——我学会了从他们的“错误”中汲取经验。从哥哥那里，我懂得了不随便提要求，才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从姐姐那里，我明白了只要考得好，就能获得父母的赞许。于是，我努力学习，参加无数比赛，从未在考试中失利。我把每一份成绩单当作“通行证”，想要换来父母眼中的一丝柔软。
渐渐地，我变得越来越害怕他们失望的眼神。害怕自己达不到他们的标准，更害怕自己的“表现”不够好，让他们感到遗憾。我以为只要拿不出亮眼的成绩，就没有资格提要求，就不值得拥有自由。
这样的思维方式，牢牢地困住了我。
我开始对自己设限。只要是父母可能不喜欢的事，我会在心里先自我否定——比如朋友的聚会、课外的活动、随意的娱乐……甚至，我人生第一次真正和朋友外出，是在12岁考完UPSR之后，才鼓起勇气提出的请求。
我和父母的关系，就像一场无声的谈判。拿成绩换信任，用顺从换自由。我以为这是我应尽的“义务”，直到有一天，我发现 ——
我其实从来没有和他们真正沟通过。
尤其是父亲，他不喜欢“无效沟通”。
他追求效率，讲逻辑，只接受结果。他常说：“这件事值得你花时间吗？”于是，我渐渐学会了不再倾诉烦恼、不再表达挣扎、不再分享心事。我害怕说了也是“无效的”。
以前的我会以为：成功的父母，应该靠孩子的成就来证明自己。因为在我们的传统家庭里，表达爱从来不是主动的，而是一种沉默的“期望达成”。父母很少说“我爱你”，但总会在成绩单上写满评语。可是，留学以后我才发现，也许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如此。
身边的朋友，每天都会和父母分享生活的点滴；而我，只想逃离那种“不能出错”的紧张感。
朋友们说，离家让他们和家人更亲近；可我却借着离家远行，才能第一次喘口气。
父亲不知道，我选择读法律，并不是因为我讨厌医科，也不是因为我“叛逆”。而是因为我不想再为了取悦他，走上一条并不属于我的路。
我原本按照他们的期望，申请了医学院，但每次想到将来的人生轨迹——从大学到医院、从值夜班到拼晋升——我都看不见自己真正的位置。父亲那句“先进去，以后再说”一直在我耳边回荡。可我清楚知道，如果我真的照做，我终究会在某天崩溃。
于是，我做了决定。选了法律。
因为那是当时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自己还能“保留选择权”的途径——选法律就可以出国，而出国，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并没有告诉父亲这个决定背后的挣扎。我不敢。
我怕他说“不要为了一时情绪毁了前途”；我更怕他说“你这么做是对我的不尊重”。
所以我选择沉默，把所有的矛盾都留在心里。
可我没想到的是，父亲在我抵达英国的第三个月就突然离开了。那时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不是不爱他，我只是太害怕继续争吵，才选择了逃避。
我一直以为未来还有机会和他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但这个机会，永远没了。
父亲这一生是急性子，总是快刀斩乱麻。我们的生活仿佛也一直在跟着他的节奏奔跑。
他为我们规划好未来，从选科到择业，从生活到人生大方向都不用我们操心，只要“照着走”就好。我知道那是他爱的方式，他想要我们少受苦、走稳路。可他忘了，我们也需要学会自己去摸索方向、尝试跌倒。
如果他还在，我想对他说：“你没有错。”
你的安排里藏着爱，但也藏着太多的控制。我不是不感激你对我的严格，相反，正因为你立下的规矩，我从不曾误入歧途。但我更希望，你愿意听听我的声音。即便只是一次也好。
我时常想，如果那年我鼓起勇气开口，告诉你我内心真正的想法，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你会不会认真听完，然后说一句：“既然是你自己想清楚的决定，那就去试试看。”
哪怕只有一次。
父亲离开之后，我开始真正思考什么才是“成功的父母”。
不是孩子有多听话、成就有多高，而是——
孩子愿意告诉父母：今天我过得很好，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
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下雨，放学后我忘了带伞，站在校门口发呆。
没多久，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父亲坐在驾驶座上，窗户摇下，递来一把伞，只说了一句：“以后自己记得带。”
我当时低头道歉，他却没有责怪，只是摸了摸我湿透了的头发。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你不是不关心我，而是习惯了用沉默去表达温柔。
只是年幼的我，看不懂这种“沉默的鼓励”。
现在的我终于懂了。
父亲，谢谢你用你独特的方式爱着我。
谢谢你给我的严厉，让我成为今天这个自律、不轻言放弃的人，但我也想告诉你——如果有来生，希望你能对我多一些信任。
我会努力成为你骄傲的样子，也会继续走自己想走的路。
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因为 —— 我终于愿意成为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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