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张烑华

看着网友分享，她的舅舅过世了，留下了很多的书，她过去拿了几本，尝试在阅读中怀念。我想她怀念的可能是她与舅舅过去的美好时光，也可能是怀念她舅舅还在世的时候的风光伟绩。我不确定她舅舅在临终前是否有留下片言只语，但是他遗留下来那么多的书籍，算不算是他的“遗书”呢？

她的舅舅曾是一名老师，不管他在临终前是否真的留下的什么遗言或是遗书，我都相信他早就把他的想法，他想要传承的话留给了后世的人。那些他教过的学生，还有他的晚辈。

网友分享在社交平台的照片，上面有一本《鲁迅传》，这不禁让我想起，鲁迅先生在他人生最后的那段时间所写的《死》。这一篇散文，我读到的是一种沉重的黑色幽默，文字里鲁迅先生坦然地面对了自己即将离别的事实。他既不相信天堂与地狱，也不相信六道之轮回，只道人一走一切皆空，再无任何乱七八糟的枝枝节节。

唯独让鲁迅先生牵挂的，是对后世的一些嘱咐。在文章中他提及了七项条文，颇有意思。

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

二、赶快收敛，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

四、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涂虫。

五、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六、别人应许给你的事物，不可当真。

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其中最让我眼前一亮的是，孩子若无才能，可以做点小事过活，但是千万不能去做空头文学家或是美术家。这里我想他不是觉得文学家和美术家是不可取的职业，而是他在警示自己的后世，不能仗着他的声望去外面招摇撞骗。要知道，他们那个年代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哪一个都是为了社会做出了一定贡献的人物。他们有的是育人的老师、是为历史留下痕迹的学者、是保留古建筑的建筑师，在他们的文学作品被认可的底座下，是他们用自己的汗水为社会服务的一砖一瓦。

至于其他条文，我也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并且早已经交代给我的妻子和孩子了。

鲁迅先生在七项条文之后又写了一段这样的话——此外自然还有，现在忘记了。只还记得在发热时，又曾想到欧洲人临死时，往往有一种仪式，是请别人宽恕，自己也宽恕了别人。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倘有新式的人问起我来，怎么回答呢？我想了一想，决定的是：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这一段话确实让我省思。在很多宗教的学派里面都有劝人放下的教义，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求主宽恕谁人的罪过，如同谁人宽恕别人一样”。这样的教育方式如果用在活着的人身上，或许可以让活着的人得到一丝的安慰和轻松，让自己的人生可以不被这些仇恨所负累，继续向前，但是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放不放下过去的仇恨又有什么关系？等到了两眼一闭的那一刻，再多么大的仇恨也做不了什么，再多么宽宏的饶恕也唤不回那已逝的灵魂。反倒是像鲁迅先生这样的态度，更加表现了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怨我者，随之，我怨者，罢之。

鲁迅先生在写完这一篇散文过后不到三个月就与世长辞，而这一篇别一样的“遗书”，却成为了后人侃侃而谈的醒世文，不失为一种趣味的形式造就了一种丰盈的结果。

吉胆岛，一个风景宜人的小渔村，却在这里找到了一封遗书。这一封遗书来自于一位妈妈，她带着她三岁大的女儿，一起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他们母女俩可以安心地在一起，女孩会在那个世界慢慢长大，可是妈妈在那个世界却永远年轻。不会有人在那里藐视她的价值，也不会有人对她说一堆不堪入耳的话。他们会在那个世界，平静安稳地生活。（或许用“生活”不那么恰当）

这一份遗书上面，用着稚嫩却又工整的笔记，写下了她这些年来受到的待遇，还有她对女儿的爱和别离的痛苦，遗书上也记载了那些辜负过她的人，还有他们的一些丑行，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我没有经历过她的点滴，也没有参与过她的生活，我只是读了那一些她写下的文字，感觉到了当时当刻她的绝望与痛苦。

“死亡”绝对不会是人类在面对困境时候的第一个选项，甚至很多的人对于死亡是没有概念的，他们在日常生活里面不会去想，我以后会怎么死，死之前要做些什么，就算是生活中出现了重大的难题，一般人也都是先想怎么解决，怎么减轻，怎么逃避，而不是怎么结束生命。能够走到寻死这个结果，一定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挣扎，最后才做出的决定。

而从这封遗书的文字中也可以看见，她的生活中没有了可以倾诉的人，除了一个名字，这个人一定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了她一丝丝的温暖，以至于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惦记着对方。

我在想，她留下这一封遗书的目的，或许是不想麻烦别人。不想别人在他离开之后，去推敲为什么她要这么做，而这是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温柔且常常为他人着想的人的底色。她甚至都不是用手机把这些文字发出去给谁，那个时候的她是多么孤单，连最后一刻，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一边要安慰着女儿的情绪，一边要准备好自己的情绪，我想她也害怕，要去一个陌生的世界，只是她也觉得，那个世界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的生活更难了。

这一封遗书，通过新闻的传播，给很多的人读到，或许到了明年就不会有谁还记得，毕竟她不是鲁迅，没有谁会真的记得她的存在，除了她的家人、朋友。我却从这封遗书中看见了，生活中有太多的事与愿违，有太多的不公义，如果我们可以，就多为他人着想，对爱的人负责。

好话说得再多，也不会打扰到了谁，可是恶语相向必会有人损伤。摆正好自己的心态，不要成为那个推人下海的人；摆正好自己的心态，不要成为那个无人倾诉的人。

Photo by Sierra Houk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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