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by MingYan Yap

lili

教室门被推开,两位被邀的老校友站在光尘里带来了一场属于文科生的文学分享会。

才落座不久,学长们便分发纸条要求即兴写诗,限时10分钟。刚提起笔我就涌起一阵厌烦——自进入文科班,这类“突如其来”的创作早已不是首次。那些被催生出的文字算什么诗呢?不过是注定要揉皱丢进回收箱的废纸罢了。

大家大概不会明白的吧,这样的心情。

除好友外,我一向不敢提及自身是志愿要选择读文。也不知从何时起,文科逐渐成为现实当下的一种“贬义词”。他们说:“文科生没有出路。”当你毕业之后就会突然发现,读书这些年里什么都没有学,只学会了为他人泪流满面。这些话像一颗颗鹅卵石,被投掷进一片本该平静的湖面,激泛起层层涟漪。现今的文科,是为了让差生还有一条路可走。不可否认地,我也是其一,靠着面试机会升上高一级。让人抱着侥幸继续在文科里“生存”。曾经我引以为傲的写作爱好在来到这里之后彻底沦为空壳,甚至连昙花一现都未曾有过。自学期开始,班导师已经让全班同学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文学奖,我唯有两次,在那些极高得奖几率的比赛获得名次,仅此。

我如此憎恶即兴创作——那些电光石火的灵感总在摸到纸笔前就猝然消逝。再也捕不回当时的战栗,仿佛窥破世间所有奥秘的顿悟。我限制着自己的写作风格,将那些悲观的、负面的、情绪化的——所有被称作”死”的东西——紧紧锁进意识的暗柜。笔尖只敢在安全的领域游走,像修剪过度整齐的灌木,活着,却失去了疯长的权利。

心绪回到注视面前的纸笔,白纸犹如旷野,思绪堪比逆风。我犹豫不决不知从何下笔,抬头看白板上投影的三幅意境图去寻找一个下锚起点,我终于还是开始动笔。以港口码头的景象为意境,脑海间浮现出“彼岸”一词。我把彼岸比喻成梦想, 写下这最重点的一行:我要找到彼岸,活至到达彼岸。

写完呈交后便开始懊恼,墨迹未干的字句上大概又不小心带入了悲观主义的写作风格。评估环节,他们俯身在那座由便签纸堆砌起的临时海滩边,指尖在潦草的文字波浪间掠过。要打捞出自己心意“文字贝壳”,而我交出的,或许又是一艘沉底的“铁达尼号”。在选出两位同学夸奖后,本以为到此结束。其中一位学长匆匆叫停,说还有一篇值得细读的作品:“需要读第二遍才能领悟其中的深意。”

原来是我的《彼岸》。

原来被认可的感觉,是让所有自我怀疑瞬间失重的轻盈。

当我第三遍重读自己的文字时,忽然发觉——我不仅找到了彼岸,更是早已在笔下建造了前驶向它的小舟。悲伤的文字从来不是缺陷,而是深度;文科从来不是退路,而是归途。

文科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收容而是选择。选择那些愿意用文字丈量世界深度的人。如果理科决定一个国家的高度,那么文科便决定一个国家的深度。如果没有文科生。若没有文科生,谁为历史写下注脚?谁为新闻赋予温度?谁让人们通过同段文字,听见彼此心跳?当掌声响起,一切忽然有了证据——证明文学从来不是一座孤岛。我们用文字搭建桥梁,彼岸便不再是远方的海市蜃楼,而是另一个即将靠岸的自己。那些沉没的字句终会浮起,成为点燃孤独心灵的火苗之一。

散会后我收起那张本该被揉皱的纸条。墨迹边缘虽然晕染开些许犹豫,但每个字都站立得比以往更板正。真正的彼岸不在远方,而是停泊在我敢于落笔的瞬间,在每一道敢于直视深渊的目光里,在所有被说“太悲观”却依然滚烫的真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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