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记

22

丁点乐

那天的雨来得很急。

一堂专业课刚结束，腹中空空的我走进学校的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充饥。只是短短几分钟，当我提着塑料袋推门而出时，放在门口的伞已经不见踪影。

我愣在原地，雨水早已溅湿鞋面。

那一刻的我在想，也许有人匆忙间拿错了，有人急需便顺手牵羊，或者它就是被偷走了。无论如何，它已经不在了。

我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望着滂沱的雨幕。雨水成帘，仿佛将世界切成两半。我心里首先冒出的念头是再次走进便利店里以较昂贵的价格买一把新伞，紧接着的想法是打电话让朋友来接我。

但最终，我没有买伞，也没有打电话，只是把塑料袋打了个结拎在手里，然后深吸一口气，径直走进雨里。

很快地，雨水打湿了我的长发，衣服黏在皮肤上，有些冷。成为落汤鸡的感觉对我来说非常不舒服，但心底却是涌起一阵莫名的畅快。

着急的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我看着身边来往的同学，他们每人手上都撑着一把伞，有些人走得步履谨慎，担心雨水溅到腿上；有些人步履匆匆，为这场大雨感到烦闷。

密密的雨声阻断了别人的声音，我只能通过他们的神色感受到他们当下的喜怒哀乐。

在雨中，我依旧习惯了把目光投向外界，无论是追剧、仰慕一个明星，或是爱一个虚构的人物。我喜欢倾听他们的故事，精致、曲折，又带着吸引人的张力，常常让人心潮起伏。仿佛在别人的生命中，我能找到某种共鸣，甚至暂时借来一份意义。可这种沉浸往往转瞬即逝。剧情落幕，角色退场，一切消散，我回到自己的生活，心底的缺口依旧没有被填满——角色不会跑到现实世界来见你，明星不见得认识你，就连最亲密的人，也未必能完全懂得你心里的风雨。

以至于我忘了，我为某个角色心动落泪，是因为读了他的故事而爱上他，还是因为他被完整地描绘得生动、立体。以至于我忘了，人向来不是单薄的纸片，人是一片深海，也是一个万花筒，稍微移动就会折射出不同的色彩。沉默的人，也许在某处为谁哗然；温柔的人，也可能如同熔岩涌流何处。我看到的，永远只是对方选择给我的一面，而我会看见，是因为在他人身上认出自己的碎片，但那终究是别人的叙事。

我也忘了，我沉迷于被复杂完整描绘的他人，无非是因为被我的细细探究，被我的目光丰满了血肉，美化了魅力。对自己，我却是吝啬得很，不肯费些工夫，以相同的待遇去了解我内里的弯弯绕绕。其实一般人很少会被其他人层层剖析探究，以至于被仔细阅读，竟近乎一种奢侈的爱。我羡慕明星，是羡慕他们被认真考古；羡慕那些虚构的角色，是羡慕他们能被读者剖析透彻。现实里，我想大多数人一样只能在角落等待一份说不清的渴望。

只有自己，才是这段雨路的尽头。就像内心的曲折，最终只能自己解读。

追逐他人时，我一直在借别人的光想象他们的光鲜亮丽；但真正的自爱，是在无人注视时依然能稳住自己，在雨中继续前行。理解自己，或许就是这样一个过程：你接纳自己的脆弱，允许自己的失落，却不强求外界补偿，而是自己给出勇气。

雨很快就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沉闷又潮湿的味道。

我还闻见了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脚步因此变得很轻。失去那把伞，或许并不是坏事。它让我毫无缓冲地走进这场雨，逼我面对自己的不安，却也让我在狼狈中触摸到了一种破茧而出的自由。

后来我用文字记下了这场雨。不是为了记住一把伞的遗失，而是为了记住那种体验——当雨水重重打在身上，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原来我完全可以靠自己走过去，又或者说，原来一场雨就可以让我剖开自己。

爱别人需要回应，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区，爱因此常常落空。爱自己需要耐心，每个人的灵魂是深不可测的大海，耐心地推敲每一处沟壑的形成，耐心地探照每一片被隐没的角落，是为最为本质的自我之爱。

再次阅读自己的文字时，我可能就会发现没有人比我自己更能产生共鸣，我是自己最无可替代的知己。能理解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将目光从外界收回，探照自己的灵魂，才是真正爱自己的开始。

我还在渴望着有人能和我一起走进这场雨里，但我知道——不会有人来。

不会有人抛开伞而来。

向外求，求而不得；向内走，生生不息。真正的爱，不是向外汲取，而是向内生长，是一种探索欲。

比起解读他人，我更应清楚地看见自己。人必先自爱，而后人爱之；人必先自知，而后人知之。

人从来不是单一的，你我都是万花筒，面对不同角度会展现出万千光彩。而真正的看见自身灵魂，本身就是最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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