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莉
七月初好友得知大哥罹患大肠癌的消息。
先生的大哥，五十七岁。应该是和我们同样年代的人，却过着上一辈人的生活。没有什么机会受教育，打着时有时无的工作。后来太太求去离婚了。三个儿子中学辍学后提早步入社会。大儿子后来不幸染上毒瘾，二十几岁就往生了。
朋友对大哥的印象，是每年过年期间先生四兄弟一起打麻将的画面。大家都不太说话。所有的情感，都在一年一度的麻将桌上，在洗牌与摸牌中交错。所有的爱和关怀，都在打牌偷偷「放水」间表达。朋友说，他们的关系，是静音模式的。
「他拒绝一切的治疗。」
原来他两年前就知道了病情，却选择隐瞒。后来因为身体越来越虚弱，罹患癌症的消息才被揭露出来。
朋友和先生立刻赶回家关心，和大哥进行了这辈子最深入的交谈。
「他没有活下去的意愿。」
后来朋友得知，几年前大儿子的死，是他最大的遗憾。当时儿子的葬礼，是离婚的大嫂教会的成员帮忙处理的。大哥没有送儿子最后一程，对此一直耿耿於怀。对于教会的人，也心存感激。
朋友后来联络了大嫂，希望牧师可以帮忙辅导。牧师来了。劝说了。也无济於事。
「他说他这辈子活够了。」
也许，他一直只是透过自己的窗口看世界。没有机会开启新的窗口。也没有机会透过別人的窗口看到另一个世界。他对生命没有另外的认识和期待。对他而言，他準备好了。
另外一个朋友的同学一年多前确诊罹患胰脏癌，接受了部分胰脏、十二指肠和胆管切除手术。然后是化疗、食疗、再化疗。上星期听说，剩下的胰脏又发现肿瘤，情况非常不乐观。
朋友说，「对于死亡，不知道他准备好了吗？」
非常耐人玩味的一句话。
死亡，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完成生命的重要一环。人的每一天，不都是走向死亡的存在著吗？
对于病友，当疾病从一个单字变成事实的时候，他就「正式」地接到死亡的通知书，提醒他也许已经处在人生的尽头。
对于自以为身体健康的人们 ～
是谁给了我们自信，以为无常不会随时随地来敲门？
是谁给了我们保证，以为病友一定比我们先走一步？
是谁给了我们错觉，以为我们不需要准备随时告別？
准 – 备 – 好 – 了 – 吗 ？
我们，准备好在离开的时候，眼睛是合上的、心扉是敞开的，会用微笑来完成生命的最后吗？
（说了吗？我爱你。）
大哥说他的最后愿望，是上云顶赌场再试一下手气。愿望，永远来不及实现了。三个星期后，他走了。尘归尘、土归土。
走着、走着，风景总有远去的时候。他的小小窗口，永远，关上了。
四兄弟的麻将桌上，从此，三缺一。
* Photo by Ellicia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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