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国芳
据说,周恩来曾形容李光耀为香蕉:黄皮肤,里面却是白的。一名英国议员认为李是苏伊士运河以东,他见过最英国的人。如今,一般人惯以香蕉来形容新一代新加坡人 —— 从小受英文教育,血统虽是正宗华人,思想和文化却像西方人。其实这个说法不尽正确。新马确有香蕉人,但更多的是鸡蛋。
香蕉人的祖先是在英殖民时期受过高等英文教育的海峡华人。李光耀和其妻柯玉芝都是剑桥毕业生,柯且曾是莱福士书院的唯一女生。香蕉人在殖民地政府内外担任高职,家境优渥。在新马华人之中,正宗的香蕉人极少,估计不超过百分之五,在某些专业如律师和医生,却占多数。80年代,我领亚细安奖学金到新加坡高中念书,在大约70名大马得奖同学中,来自华校的少过10位,其他都是香蕉,这些同学后来也大多数成为医生或律师。
现在的新加坡华人,大部分是鸡蛋:浅黄或白色的薄壳包裹着蛋白,隐藏在最深处的是蛋黄。鸡蛋是第一或二代受英文教育的人,表面上西化,然只停留在粗浅的表层,骨子深处的思维仍是中式。华校在新加坡消失三十多年后,中文第八频道的收视率仍比英文第五频道高出许多(虽然现在双双受到网络冲击而大幅度下降)。在新加坡华人之间,聊到家常或办公室政治等私密话题,常会在不自觉中转用中文,即便在中央商业区食阁中用餐的白领也是如此。
受到职业升迁和功利作用的牵引,许多鸡蛋逐渐变得更像香蕉。他们取很炫的洋名,摈弃华人传统宗教,不经意或刻意隐藏中式背景。这类人亦中亦西,也不中不西,两种语言的词汇皆肤浅平面,停留在功能性的表层,无法触摸到心灵深处。社会上因此弥漫着功利与浮躁,连宗教的表述也大都如此。
在马来西亚,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华族孩子被送入华文小学,接受东南亚最严谨的中文教育,小学毕业后,部分升入中文独中。进入职场后,他们面对强势的英文商业环境,必须与香蕉人竞争,输在起跑点。部分人因而选择变成鸡蛋,将黄色的内涵硬生生收起。
英殖民历史,加上近代西方主导的经济,令“英文”和“上等”划上等号,深深烙印在新马华人的心里。“英文”等于“优越”,“不懂中文”等于“上等”。然而,极度的自尊,通常包裹着极度的自卑。同时,这也是一种认知失调(cognitive dissonance)。一个人皮肤是黄的,内芯也是黄的,偏要以一层白色来包裹。这种冲突所引起的紧张不安,会促使人放弃一种认知以迁就另一种,从而恢复调和一致的心态。但是,选择变成鸡蛋或香蕉,解决不了认知失调,甚至会令之加剧,带来更严重的焦虑。
近年来中国崛起,东南亚各国已无法避免其经济的强烈辐射。大批中国游客到国外旅行,支付宝和微信付款随之登陆,一举飞越新加坡筹划多年的无现金交易系统。中国已非当年吴下阿蒙矣。中国游客到了吉隆坡,惊叹:这真像10年前的中国大城市!在此同时,西方经济与政治影响力衰退,美国总统川普望之不似人君。这一切看在香蕉人眼里,真是情何以堪!
以广义的历史视角来检视,香蕉人是殖民地的特殊产物,一个荒谬的历史意外。在整个大中华汉族中,极少数香蕉人所占据的优越地位,如热力学里的熵高序状态,是无法持久的。
在这样的大势下,选择变成鸡蛋或香蕉,岂不是进退失措?还不如做回自己:一个从容、自信、真实的自己。
摄影:
香蕉:Fabrizio Frigeni on Unsplash
鸡蛋:Jakub Kapusna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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