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莉
担任关爱乐龄大使义工七年，她是我遇到的长者中，第一位告知已经签署《器官捐赠意愿表格》，打算把大体捐献给医院，当无语良师。
“研究完成后，骨灰将海葬吗？”
“不不不，大海已经受到污染了，我不要再添乱。我的意愿是撒在树林区。”
我曾经参加过生命同行坊（Life Point）和新加坡国家器官捐赠组（National Organ Transplant Unit联）合举办的“器官”及“大体捐赠的认知”的医疗讲座，对大体捐赠并不陌生。主讲人解释了《诠释法》中死亡的法律定义、讲述了《人体器官移植法令》和《捐赠人体器官作为医疗、教育及研究用途法令》的概要，也分享了器官及大体捐赠的现况和要求。
生命的延续，再生的升华。
大爱。
我有捐赠大体的意愿，但还没有付出行动签署意愿表格。这位长者已经成为她所修持的，令人钦佩不已。
向无语良师致敬。
每一次的义工服务，都会遇到不少生命导师，也会有不同的人生体悟。
生命的转角处，我不知道什么在等著自己。
我和搭档走进了一间紫色的屋子。
紫色的墙壁。
紫色的门帘。
紫色的桌椅。
紫色的衣物。
紫色的摆设。
紫色。紫色。都是紫色。
只有一面墙壁是白色的，用黑色的墨汁写了一些词。
探访对象单身、独居、60岁出头，是我们家访中最年轻的年长者群体。
更新版的关爱乐龄大使计划除了探访建国一代（74岁或以上的年长者）和立国一代（一般为64岁至73岁的年长者），也探访60岁至63岁的乐龄人士。
这是为了配合新加坡实行的全新医疗改革计划：健康SG（Healthier SG）。健康SG优先向60岁及以上年长者开放。
One resident.
One family clinic.
One health plan.
这个计划旨在通过预防性医疗保健来帮助每个人掌握，并改善自己的健康状况，以提高生活素质。通过健康SG计划，居民可以选择指定的全科诊所作为他们终生的医疗保健需求提供支持诊所；与医生讨论病史和健康状况；与医生一起制定一项个性化的保健护理计划，再通过参加社区活动保持活跃和健康，以长期管理好自己的健康状况。
60岁出头的“年轻”乐龄人士健康良好、经济不成问题，也有良好的社交支援。他提早退休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年迈的母亲。母亲虽然年迈，却还可以自理，选择独居。他一个星期回去探望母亲几次。
离开前，我又望了一下墙上的词。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他开始说起南宋诗人、词人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的故事。
我后来 Google 了一下。
“《钗头凤·红酥手》是南宋诗人、词人陆游的词作品。此词描写了词人与原配唐婉的爱情悲剧。全词记述了词人与唐氏被迫分开后，在一次偶然相遇的情景，表达了他们眷恋之深和相思之切，抒发了作者怨恨愁苦而又难以言状的凄楚痴情，是一首别开生面、催人泪下的作品。”
陆游。唐婉。陆游后来的一妻一妾。唐婉后来改嫁赵士程。我竟然在义工服务中上了一堂宋词的课，也上了一堂爱情的课。
这一面词墙抢走了全屋紫色的风采。长者为什么偏爱这一首词，我没有问。爱情，本来就是不必问、不必答、不必说。
以爱之名，有时候是一种枷锁。
而另一位长者活出的，是另一种爱。
她是一位看不出已经是60岁出头的乐龄人士，与年迈的母亲同住。
我再三看了平板电脑里的资料，确定年迈的母亲并不在我们家访的名单中。一般上如果住在同一个地址，都会同时出现在我们的家访名单中。
后来得知，原来年迈的母亲有自己的房子，在另一区。她只是偶尔带妈妈回去老家走走，见见老邻居。
原来她让年迈的母亲参与了建屋发展局在2009年推出屋契回购计划（Lease Buyback Scheme）。在这个计划下，屋主可把部分组屋屋契以市价卖回给建屋发展局。屋主卖掉部分屋契后，仍可继续住在同一个单位养老。屋主卖屋契所得中，部份收入须拨入公积金退休户头和加入公积金终身入息计划，以每个月获得一笔固定的收入。在填补公积金退休户头后，他们将能以现金方式保留余款，建屋局也会拨出一笔现金花红给屋主。
“很多人说我傻。明明妈妈是跟我住，为什么要让她加入屋契回购计划，而不直接把组屋卖了？”
“她老了。我希望她不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至少，她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长者看来乐观，滔滔不绝地自述自己的过去——离婚，育有一儿一女和四个孙。除了照顾妈妈，还要帮忙照顾两位孙子。
从小，她就是一个坚强的女子。因为父亲欠债累累，她知道自己需要坚强起来，以保护自己和妈妈。
后来兄弟也因为钱财问题和妈妈失和，她当机立断让妈妈加入屋契回购计划，以保住妈妈的房子。
她大方地提起前前夫。“我的儿女和他们的父亲保持着正常的父子关系。我不会因为自己的情感经历，而灌输不对的观念给他们。他们的情绪成长过程中，没有恨。”
她指著神台，问我们看到了什么。
“观世音菩萨和祖先神主牌。”
她说，刚开始自己也觉得不容易。“念经可以让我心情平静。”
其实她想说的，不只是观世音菩萨，而是那个祖先神主牌。
原来她的家婆也因为金钱纠纷，和子女起了争执。她二话不说就把家婆接回家去。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往生了的家公说自己困在一个密室里。她不经意地向家婆提起了这个梦才知道，原来家婆搬过来的时候，也带上了家公的神主牌。因为不好意思麻烦“前”媳妇，就把祖先神主牌收在衣柜里。
现在，家公的祖先神主牌就供奉在她的家中。我说，“我对您充满着敬佩。”
“”我做自己可以做的事。最重要的是，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一天我离开时，我无怨无悔、心安理得。”
她接受了事物的发生都是因为因缘的不俱足。她分享了一些生活小细节，让我们看到了她没有因为自己的经历而自怨自艾，而是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如何处理问题和解决困难的过程上。
把视野放大，人生的格局就会不同。
有心，命运又能把你怎么样？
有爱，自己就是自己的救赎。
谢谢你们，有心，有爱。
Photo by Rhand McCoy on Unsplash
支持作者
喜欢这个作品？请略表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