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国良
一手叉腰，一手架桥，一脚直膝提身，一膝稍弯前伸，身体微斜向前，不苟言笑地扮酷，就是老爸惯用的拍照姿态。最近的一张照片摆得大不如前，滑稽之余，更多了岁月摧残的痕迹。左手原本是架着木桥才显得有型，但那手已自由放空，唯右手仍叉腰，只是无法再向前挺斜，因需支撑肚腩。两脚无法再一直一弯地摆放，因体重平衡的需要。眼角多了鱼纹，嘴角微扬，兼容了慈祥与幸福的面孔。头上的鸭嘴帽，定是老妹为了笑果，成功说服他就范的。但我内心很清楚那看似轻松的姿态，背后其实充满了对我们四个孩子的挂虑。
我记得出门前您转了一笔钱过我的户口，说这笔钱换成欧币才那么丁点，希望至少可以为我刚开始的新生活增一些帮补，然后不时地重复问我是否有周转的问题，一定要我说出来才安心。我为了让您安心，才把需要的月付稍提，答应会在有需要的时候告诉您，您才不再过问。我不知要如何告诉您，我已经是一个少年孩子的爸了，我可以处理好自己了，请您别担心，还有我只是去几个月，考完证就回来了。我知道您听在耳里，虽视讯时表现得镇静，但从您说话的颤音中，还是不慎透露您的焦虑，您总是不断地督促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呆不下去就回来，没有证也饿不死。
记得前一阵子您说自己很失败，无法让我们这些熊孩子出国深造，事实证明我们四兄妹是有本事可以出国，说如果自己年轻时努力多赚些钱，可能我们早就成功了，不需要自己考证后才实现愿望。我听了好难过，我告诉您这反而证明了您是最成功的父亲，因为可以培养我们以最经济的本地教育来达到最大的经济效益。您说我们都太会跑了，离您和妈那么远，想过去看我们都那么贵，还得坐那么久的机程。说年龄大了走不动了，就连叔叔们的中国之约也拒绝了，说要和孩子一起去，才比较自由。
其实我想告诉您，我才是个失败的孩子。自从工作以来，除了工作和学习的忙碌，婚后更诸事拮据，无法实现带着您和妈一起去旅游的愿望。公家的薪金并没有随着经验而加赠，自己又不如身旁人果断，才选择等到孩子进入少年时期才离开家乡考证。其实我之所以会在孩子还小的时候留下，完全是受您的影响。记得当我还在小五时，您被委派到加拿逸这个小地方公干，您每周五都回来，然后周一早离开，并很珍惜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享受每周一您离开前在码头为我们购买的菜馅白包和豆浆，每一次回忆都补给了我满满的安全感，甚至到如今我还是非常喜欢喝豆浆配白包。您出外公干一年之后，因为内部的调整，您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公家的工作，开始做生意。我想您除了想多赚些钱，最大缘故，该是因为要留在我们的身边吧！
刚过七旬的您身体还健硕，时常还是自己一个人来回搬着二十五公斤重的面粉，到处送货。我回家乡探望您和妈时，看到您搬货时出力的样子，那上身后仰的幅度和手臂撑着时的弯曲明显失衡，脚步也不如以前那般稳重了。我要帮忙，却被您生硬地拒绝了，您说我的手是医病的，不是做粗活的，但我这双手是您培养出来的，而且我自己都四十了都还让您办粗活，心里很是难受。所以当您常向我投诉身体的疼痛时，我都会特别恼怒，因为心里内疚不堪，又不知如何帮忙您，知道您不听劝，说了又会起冲突，久了您一提这事，我就会选择沉默不语。我劝您退休，是时候到处去旅游，尤其是您一直向往的中国，可您总是说再等等看，能做就做，怕没事做在家呆着更不好受，所以能带您和妈去旅游一直是我想为您们做的，希望这样您可以全身而退，享受清福。
两年前，叔叔婶婶们曾提出要为您办寿宴，还将寿礼送到家里来，都给您拒绝了。您说自己有孩子，不需要别人来帮您庆祝。您还说不庆祝更好，证明还年轻，举证不少年长的人庆寿宴后不久就离世了。我知道您如此行，除了为自己在亲戚面前争些面子，更多是为我们四个不争气的孩子争口气，我们情何以堪呢？许多的夜里，您在婆婆去世之后说的那句话：“你们知道吗？婆婆去世后，我们兄弟姐妹已经成了孤儿了！” 不时回响在我的耳边。人生岂有几回七十，我与弟妹们这几年来为您和妈的庆生之约都没准时，也无法齐人，因为我们都为着各自的生活在打拼。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这么努力养活自己的家，换来的却是常忽略了养我育我的父母，这是否合理？我到底如何才能兼得呢？
爸，我知道您渴望孩子多留在身边，不知您是否也希望我们都别眼光太远，后悔给我们四个都穿插了鹰翅，任我们自由飞翔。我也知道您盼望我们实现自己的梦想，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嘱咐我们别做回您的本行，甚是辛苦，但不知您是否也希望我们生活平平，只需要呆在您身边听听您关于收账的牢骚呢？为人父的我，越来越明白一个父亲为家所付出的，往往远超出自己可以负荷的，包括了对死亡的焦虑。我明白您对疾病甚是堪虑，对死亡更是恐惧，撇去多年前目睹您自己亲弟车祸毙命的创伤不谈，我知道您最害怕的是，您走后妈和我们该怎么办，就如我自从有了孩子也开始担心，自己离开后，谁来照顾太太和孩子一样。
爸，谢谢您对我和弟妹们如初一辙的爱。谢谢您无论我们多大年龄，您依旧将我们当成小孩子般来疼爱与呵护。谢谢您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而努力照顾自己的身体，注意饮食和作息时间。谢谢您虽然面对中老年的孤单，也要支持我们的梦想和家庭。我无以为报，我答应您，我会好好地照顾自己，我会及早回到您和妈的身旁，孝顺您们。愿神祝福您们，在世日子长久，换我和弟妹们有福分来服侍您和妈。
Featured Photo by Naassom Azevedo on Unsplash
支持作者
喜欢这个作品？请略表心意。
一个小小的仪式、一场内心的对话、一份真诚的记录，或者一次与亲友们的相聚欢庆，都能为生命带来美好的意义。
参与我们为你精心策划，简单但又意义深刻的《携手走过24节气的人生》生命纪念册书写计划。【冬至】感谢过去，期望未来的庆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