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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们二十三岁

by kflai

张美莉

KF 传来一张摺纸鹤的照片,并附上这个信息:

满腔热忱就是你的优点!1994年,SL 进医院,你热心帮忙她。1995年,我中风,你东奔西跑,还摺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摺纸鹤祝福我。那是我的生日礼物,但当时我还是昏迷不醒…………..

The difference between appreciation and flattery? That is simple. One is sincere and the other insincere, one comes from the heart out; the other from the mouth out.

谢谢你,老朋友。

KF 是我大学二年级的同屋人。

大二学末考试期间,我们常在工程学院的课室一起温习。有时还有另一位同屋人 WS。我们读着读着,会东拉西扯,分享成长的故事。记得他说小时候家境贫困,他立志毕业后要给妈妈更好的生活。小时候他们住在稲田边,喜欢画画的他就用黑炭在地上作画。我还记得他说抓田鼠煮咖喱时,我故作呕吐的模样。

大二学末假期的某一天,他突然也呕吐不止。

那一天的种种,我还历历在目。

假期期间,学生屋大多数同屋人都回家乡了,只剩下几位打假期工的同学。我也因为要筹办佛学营,而留了下来。

当天早上,大家都出门了,只剩下我、YC 和 KF 在家。我和 YC 在楼下,纳闷 KF 怎么还没有出门打工,他要迟到了。我上楼到他的房间看看时,发现他蹲在马桶边,呕吐不止。他说头好疼。我下楼拿止疼药,想到不能空肚服药,还涂了一片面包上楼。我把面包、药和水放下,又下楼去。心想,是普通的头疼吧。

过了一阵子,楼上一点动静也没有。KF 还是没有下楼。我再上楼看看时,才发现大事不妙。他,已昏倒在厕所里。

然后是一阵混乱。

我电召德士。又打电话给隔几间的学生屋,不理会接电话的是谁,只说快来,我们需要帮助。来了俩位还有三位男生,合力和 YC 将 KF 抬下楼。但电召的德士还不见踪影。我跑到路口拦德士,到家时电召的德士也同时抵达。我说对不起,发生了紧急事件。在德士里,KF 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不停颤抖。

我们来到大学的诊所,又是一阵混乱。医生判断情况紧急,立刻又把 KF 送上救护车,前往马大医院急诊室。我记得当时医生问我们他有没有吸毒,是不是毒瘾发作。我和 YC 很肯定的否认了,又匆匆坐上了救护车,跟了过去。

不是头痛而已吗?到底是什么状况?好像事态严重。

到了马大医院,医生护士们如临大敌。看到护士用剪刀将 KF 的衣物剪开时,我吓呆了。是什么紧急的状况啊?然后他被推到另一处。我问了在场的实习医生,说是作 CT Scan 脑部扫描!脑出血!中风!事情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严重?!

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说要紧急开刀。YC 联络上 KF 在大山脚的家人,让他们立刻前来。后来说等不及了,医院联络了大学工程系的系主任,让他来签字同意手术。系主任来了后,才发现因为在假期期间,他无法成为监护人签字,又再打电话给 KF 的家人。当时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联络不上。唯一留在家里的爸爸,也许不了解情况,把电话挂掉了。我记得医院的人说,爸爸在电话的另一头昏倒了。YC 又联络了住在大山脚的另一位同屋人WS,让他快快去 KF 家看看。

后来是谁签了字同意手术,我也不记得了。我很记得 KF 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一位一直在旁观察的医生摇摇头,说,“没有了。”

我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然后是等待。

那年我们二十三岁。

第一次坐上救护车。

第一次目睹急救室的抢救过程。

第一次听说 CT Scan 脑部扫描。

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早上,我们的朋友,却正在和死神拔河。

KF 的妈妈、哥哥和大腹便便的姐姐也赶到了。妈妈瘫软在地上。我重复事故发生的经过。妈妈一直追问:“是不是发生了打斗?”“没有。早上发现时,就这样了。”大家都费解。一切发生得太莫名其妙了。

继续等待。

我回想前一晚的情景。只记得傍晚我和 YC 在花园欣赏 YC 的小小仙人掌屋时,我们还叫喊放工后在二楼休息的 KF, 让他下来一起欣赏仙人掌。他说不要。当时他好像正在追看某本武侠小说。

手术结束时,天已黑。在 ICU 里,KF 插满了管,全身肿胀。医生好像有说,如果当晚他没有醒过来,他可能会走。

大家精疲力竭地回家了。当晚,我们把全屋的灯都开了。因为,他可能会“回来”。

没有。他没有醒。没有走。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医生让我们轮流进入病房,和他说话,要唤醒他。家人。朋友。同学。大家都来了。还有妈妈的教友也来为他念经祈福。

当时,佛学生活营在沙亚南。我特别申请每天傍晚自行离营,到医院探访 KF。只有最后一晚,我留下来,参加了一个特别节目。大家点起了蜡烛,静静地围坐着。师父在大殿前。大家可以自行走向前,向师父一对一的询问或分享任何的事。我第一个走向师父,简短的讲述了事发的经过,请师父为他祝福。泪,一直流。

那段日子的眼泪最多。

不记得过了多久。某天,KF  醒了!

有这么一回事。妈妈说,她在病床边守着时,不知不觉睡着了。朦胧中,有人将她摇醒,说,“我把你的孩子还给你。” 他,就醒了!

是妈妈的幻觉?梦境?还是愿望?我就不得而知了。

醒过来的他,大发雷霆。

完全可以理解。

原本好端端的人,一觉醒来,变了样。

头脑被切除了一部分。右边身体瘫痪。口齿不清。行动不便。语言混淆。

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完全可以理解。

再然后,就休学了。

复健是一条漫长的路。当中的煎熬,难以想像。

我记得有一次他来吉隆坡复诊,回来学生屋探访。离开前,大伙儿在门外送别。他坐在石阶上,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系好鞋带。大家静静地看着。我的泪,也一直流。

刚开始我们还有书信往来。他学习用左手写字。歪歪斜斜。后来又学习用瘫痪的右手书写。书信,我还好好的保留着。

然后,只剩下零零散散的电话问候。

2010年,我北上槟城跑人生中第一个半程马拉松,和 SL 一起去探访 KF。那次相会,我问说,“我们多久没见了?”“十三年。”他还记得。我好想掉眼泪。间中也有探访他的念头,但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一晃,就是十三年。重逢,看到他的步伐稳健了、说话和表达能力也很好,我和 SL 都非常开心。那天道别时,SL 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掉下了眼泪?

2011。2012。借跑半程马拉松之名,我们又见面了。

有一种朋友,虽然不常见面,但你一直把他放在心里。每每有机会到不同的寺院、庙堂或教堂祭拜或参观时,在祈求亲友平安喜乐时,他总会在脑海中浮现。

大家都在为生活打拼。来不及分享所以的快乐。来不及分担全部的痛苦。我只想在这一刻,给他一个小小的祝福,祈愿他一切安好。

四月二十九日。生日快乐,我的老朋友。


Rebecca Free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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