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忠孝
“油炸糕仔!油炸糕仔!”,组屋区街坊鄰居都喜欢用潮州话來这样子喊叫我们這几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当时我不太喜欢那种称呼,无奈老爸在柔佛老新山十五楼组屋区经营油条生意多年,他的孩子们早已被自动贴上油炸糕仔之标签了。后來的我回想一下,這其实也没有什么贬意,因为当时我们也叫别人家“阿牛“、“阿花“、“阿妹“、“阿猪“、“阿肥“、“白发仔“(因早生华发的关係)等等,形像化传神的称谓虽略带讥笑趣味,但人人都感到亲切自然,在合作或買卖上反而显得顺畅不太计較。
小学时期约十歲左右,我开始独立去人来人往的小贩中心自己开档散卖油条。所谓“开档“只是用可移动式的X型伸缩木架,打开来即能站立,顶端再放上一塊木板平台,舖上乾淨的塑膠格子桌布便可以擺賣各式糕点了。当然,桌子还配有一疊手帕般大小的白纸、夾子、橡皮筋、塑料袋等。每当顧客上门,我都必须要迅速包起他们选定的油条,然后装入袋子交给对方,收到的纸钞与零钱则藏在塑膠布下面(七八十年代民风淳樸,沒有当街先砍后搶的没人性现象)。
除了本地居民,当中也有泰国人等外劳來買油条,面对各式各样的脸孔,日子久了我亦不怕見陌生人了。一些貪小便宜的则会要求我送半条因在油炸前没夹紧而中途分手“落单“的或是“不美的“那些一半一半的油条。通常我都会顺势满足他们的。还得经常整理并且把桌上的油条“排到美美“,这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若欠缺卖相,就会面对乏人问津的惨况了。
在油条档,因闲来无聊,除了阅报外,还练就一手用橡皮筋弹射苍蝇的好身手(一笑)。考试期间还得在油条档边賣边读书,效果不佳也没办法,毕竟是顧客趨近就得起身相迎。也遇过某些很挑剔的顧客在选买了半天之后却默不作声掉头走开的,真是气煞人吔 !
小贩中心里头有着许多温情善良,主动守望相助的叔伯阿姨摊主们。在有需要时,大家可以帮忙彼此看顧着档口,彷佛像兄弟姐妹一样,气氛融洽地做着早市。记得在我对面的即是賣香滑水糕的阿姨,每次嘴馋便走去跟她買三个热腾腾的水糕时,好心的阿姨总会笑瞇瞇地買三个送三个,让我满足的吃个饱,每回都眨眼伸舌再三道谢,然后第二天或隔一天又重拖故技,消费单身阿姨对我的疼爱。
油条档口傍边则是賣豆花水和豆花的大叔了。有时天气热刚搬完油条从巴刹气喘呼呼走回来,常会驻足在此喝杯沁人心扉的冰豆花水。当然,这里还有炒粿条面、炒米粉、发糕、九层糕、薄饼、手环糕、红棵桃、竽头糕 …. 等等不胜枚举的各族可口食品。夜市另有闻名的红豆冰与煮炒类宵夜提供给夜貓子。
两个散賣档口,一个位于以上所提及之十五楼小贩中心,另一个則位于新山市中心大巴刹。刚才说到的“搬油条“,指的即是左右手各提一大籐籃的油条步行去大巴刹的档口,单程路约五分钟之远,多由男丁轮流来回急行。当中会路经火車石板天桥以及人行木板制天桥,从破洞处可看見底下忙碌川流的各类型交通工具,一个有趣好玩的视角。
新山市大巴刹散賣油条清晨由老姐开始,辛苦的老妈子中午过后才从大巴刹收档回来,而賣剩的就便宜让给养猪养鸡鸭的海蕃村民,有时则会物物交换一些魚肉回家。
只有在组屋的本店才是生产地大本营,在那里我们几乎动员了全家人,加上几位领日薪的”苦力仔”小帮手,参予这门共生共存的家庭小贩生意。老爸不到凌晨三点就开始搓揉制作的面底,老妈和老哥老姐们在早上五时接手,马不停蹄地預先准备批发的貨(油条等),有时提早到來领货的那些小贩已在排队催促着我们要加快手脚,其中有者甚至还会转卖到彼岸新加坡去。大部份的领货小贩多数会再拿去做加工,如稍为烧烤后加一些肉菜使之成为另一种更贵又香喷噴可口的点心。当然,做成 Rojak 或加入绿豆蒜或皮旦瘦肉粥里是你我都再熟悉不过的食品了。试问如果在 Rojak 里头没放入油条,阁下是否在遍寻不果后会觉得悵然若失呢?
其实,除了身为主角的油条外,尚有美味的咸煎饼,豆沙,糯米糕和芝麻糕。芝麻糕有一个颇为难听的”泷沟糕”别名,因其外覌像橄榄球而中间空隙处沾了甜酱芝麻如沟渠狀,所以得到一个搞笑且尴尬的土名字。
一般人必须双手并用來包豆沙馅料,我呢则曾因熟能生巧,双手灵动之余,竟練成左右手同时各包一个豆沙的达人,没事就爱挑战店里的头手比賽包豆沙,却也没能每次都快过他。
另外,在本店里虽然没有什么机会操快刀切面粉团成一小条一小条状,但是我们亦算是練就了有如少林金钢指的功夫。原因是炸油条时基于安全理由必须使用超长(近一米长)的大型木筷子,同时得不时要翻动一面已由白色变黄色的油条,反覆直到兩面熟硬了并呈现金黄色为止。偶而因中途发呆或顧着聊天,不然就是眼睛一直盯着路过的美少女,会因忘了翻动而错失几根已经”回天乏术“黑白分明的油条,不得不將之”打捞上岸”予以报销。当时因心虚而会倾向於偷瞄老姐一下,很多时候都会不期然地对上她那一道斜射过来冷冷的白眼(苦笑)。
每天收档后,还得在楼上辛苦的用清水來浸泡以及洗刷那些装面底的桶子。这个部份最痛苦,因为残留的面底在全乾之后太过於紧黏桶子内壁,只好耐心地完成清理的工作。也得几乎天天架設并用手动工具不停地转动以搅烂已煮熟的豆沙颗粒,好让老姐进一步煮成泥狀豆沙,使之成为隔天待包的馅料。无论如何,相比老爸老妈哥姐们的辛苦,我所承受的则远远地微不足道了。
隨着后来十五楼组屋的拆遷,我们这门家族小贩生意也跟着结束了四十年如一日的营业生活。真的好怀念那段一家人忙碌,清贫但又快乐踏实的日子啊!或许有那么一天,在將来退休后会考虑去附近的早市开档,重温旧梦也说不定哩 !
后记:
上小学四年级时,我几乎每天带了几十包的炒面炒米粉炒粿条去班上卖。次次开卖就被秒扫一空,忙乱中谁没给钱也不知道,一股儍劲加儍气帮忙着家里渡过了那段经济十分吃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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