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一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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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彩

俄罗斯和乌克兰之战牵动食物链的神经，有人拥兵自重，有人假仁假义，有人自愿当傀儡，也有人选择隔岸观火，打打嘴炮就可以了。但是，战争不是两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硝烟弥漫的天空下，两边的国土已经百孔千疮，逃命的人们哪来的心思顾得上庄稼？于是，不管你站在哪个派系，都应该意识到，这场原本可以避免的灾难已经酝酿成型，暴风圈很快就要袭击全球。

无可否认，这两个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国家都属于世界级的粮仓，缺一不可。于是乎，当暴风圈的尾巴一扫而过，全球的食物供应链或是受到干扰，或是造成断层，百物涨腾，因而倒下的残兵败卒岂止是两国人民？尤其是普通老百姓如我，天天都在秤砣上算计，每道菜肴多根葱，少根蒜，都是一道和收入息息相关的加减乘除题。每周上菜市，无论多么锱铢必较，钱包里的紫虎总会连零头也不剩地离我远去。提着数袋蔬菜瓜果，这还不包括海鲜，顶多只是多买了一块发育不良的瘦肉，然后垂头丧气地回家。

像我这般无薪阶级的家庭主妇，连要砍个斧头都无机可乘，不必蓬头垢面，开销的重压已经足以让我灰头土脸。有一天，脑子里突然冒起了一个念头，何不找一块地，自己来播种？如果我有一亩地，肯定可以自供自给，内心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

然而，门前露台只有三步宽，再多一步便直接上天堂，哪来的空间种菜呢？人，总是会被置之死地而后生，想着与其每周对着笑逐颜开的菜市摊贩唉声叹气，不如硬着头皮展开自己的种菜大计。网购了两包泥土，将收集多时的塑料油罐搜出，翻转，在其底部刺穿几个小孔，然后置入泥土，想不到动起手来一切如此顺利。选择以发芽的姜和葱蒜开始农妇生涯，因为我相信它们迅速发芽的速度会给予我莫大的激励，让我挥别暮气沉沉的日常。

果不其然，三餐多了葱蒜的佐拌后，开始有滋有味起来。于是，陆续买了羊角豆、青叶类蔬菜等的种子，进而回老家挖了九层塔、斑斓叶的幼苗、甚至牵丝攀藤的西瓜也乐此不疲地种了起来。

三尺见宽的露台如何挪出那么多的空间？有，方法是逼出来的。买了一个三层式的竹架子，一切好办。不足两个月，小小的露台上挤了两个竹架子，每层放上两盆植物，这还不包括放在犄角旮旯缝隙间、容器大小不一的绿植。一下子，露台绿了，心花也怒放了。

有一回，看到楼上老伯数着我种的植物，距离限制了他的视线，巍巍颤颤的手指绕了一遍又一遍，我直接告诉他：“安哥，十五样！”他O着嘴，竖起大拇指不住上下晃动。我何尝不乐？那日的夕阳余霞照进客厅里，竟咀嚼出黄昏炊烟的幸福滋味。

要有丰硕的果实，还得看我“伺候”的功夫到不到家。除了早晚两趟浇灌外，抓虫施肥拔草等琐事必不可少。露台没有水喉，于是从浴室里装水成了我每日的运动。小心翼翼地拎着水桶，非得来回走个几趟，才能让所有植物雨露均沾。麒麟臂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但是不会有人对阿姨久经风霜的身材标配有异样的眼光，似乎这已是中年妇女的标榜，呜呼哀哉。浇灌前，其实还得拔草施肥，偶尔抓一抓害虫。看到陌生的虫子出现，它兴许对我笑问相见不相识，我却大惊小怪地感到背脊一阵寒凉了。

比如俗称红蜘蛛的叶螨，它真的就像螨虫，躲在叶背，不细看绝不会轻易发现。红红的一小点，数日内就可占据一面叶片，繁殖速度赶得上火箭。触目惊心的红潮，仔细端倪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蜘蛛，这对于有密集恐惧症的我而言，一周不知崩溃几回。阳台的植物太拥挤了，逼仄的空间助长了红蜘蛛的肆虐。我尝试搅了辣椒水，也泡了奶水来喷洒，但是温柔的方法只能对待善良的敌人。对于这种来势汹汹的非法入侵者，不但不领情，还有益发泼皮撒野的趋势。后来，把心一狠，找了袋子套住叶片，闭起眼睛捏爆它。口里不住念阿弥陀佛，那小东西爆浆的声音不绝于耳，我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捏了几只后，实在无法下手，只好作罢。这样的脑力激荡真的很劳心劳力，后来还是妹妹给我一些药物，才勉强止住狂澜。可是，虫害对绿植的伤害远比不上我脆弱的心灵，开始戚戚焉了。

瓜棚豆架下自在的农妇生活才宽心数日，白粉虱的到来又是一阵疾风扫落叶，还没来得及找出它的名堂，许多植物就开始发黄、萎蔫，然后就直接化为尘土，再润饰土地一番，来年再续前缘了。努力的耕耘未必会有应得的收获，这让我上了宝贵的一课。叶子上的白粉虱就算被我除尽，也还是带着苦味，再多的调味料也无法改变事实。背负着前愆恒伤，我却还固执地不想浪费，把它们带入厨房，端上饭桌，结果到头来才发现很多事情的确无法勉强。一厢情愿的执着，伤人伤己，这又是另外一堂课了。

看着这一尺见方的小小空间，那些曾经肥叶老根的植物经过两度害虫的蹂躏下，再也难掩颓势，我宁愿让它们重归尘土，朽烂后消融为生命的腐殖质。于是，我果断地选了个阴雨天和植物们告别。连根拔出的植物根部布满了白粉虱的踪迹，每一次泥土的翻动，可以见到它们已经侵体入肤。这样悄然行动的习性，相信措手不及不只是我，还有植物本身吧？噙着泪，将它们全都装进垃圾袋里，连泥土也一并处理了，交给楼下的花王。雨丝夹杂着强风自屋檐掠过，漉湿的脸庞分不清是雨是泪了。但愿那些发黄的叶子们回归大地后，忘了我这个失败的主人，随着飘落的记忆一起迎接重生吧！

雨后，山风依然清沁，窗外山林苍翠，然而，我却难掩隐然的寂寥。无意间，瞥见楼上的老伯，我连忙把影子也闪入厅里。

如果我有一亩地……呃哼！梦，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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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Hannah Hoggatt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