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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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佐木若子

（一）

“老板，多少钱？” 排在我前面的客人问道。

珍宝园的老板吴宝元是这家餐饮店的第二代掌勺人。吴宝元的父亲是在二战前从海南下南洋讨生活，后辗转来到古晋当码头工人，最后在这个地方落地生根的那一批人。他凭着家乡的手艺和做苦力赚的钱，做起小生意，从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卖猪脚饭到开店卖起经济饭， 至今已有六十载。

四十年前，吴宝元从父亲手中接过珍宝园。当时珍宝园只在店门前摆上十几道菜肴供顾客选择，后来，赚了点钱，才在店内摆上桌椅让客人在店内就餐。从那个时候开始，店内开始提供饮料。饮料台全权交给年轻漂亮的老板娘管理，老板则继续在前台打头阵。店面扩展后，店前摆上的菜肴种类也从十几种增加到二十几种，有肉有鱼有菜。客人可以自由配搭，价格实惠。结帐的时候，老板总是那么豪爽，都会抹去零头，还送汤送酱料。因此，多年来，深受打工族的喜欢，早午餐时间，必定座无虚席。

“要喝什么？”老板问。

“Kopi beng，少糖。” 穿着橙色环卫工人裤的男子说道。

“一共八块半。汤自己盛。今天是莲藕排骨汤，天气热，给你们下火。”老板说。

“老板，你没算错吧？我加了饭，才八块半？” 男子说。

“小声点，小声点。别让我老婆听到。饭没多少钱，你多吃一点，才有力气工作。不要跟我客气。”老板说。

“下一位。要什么？”

“老板，给我鸡蛋西红柿、红烧茄子、清炒豆角，饭一半就好。” 我说。

“小孩子，不吃肉可不行。不能因为减肥不吃肉，给你加点肉末啊。” 老板坚持加一勺肉末，浇在饭上。

我刚换到这一区工作不久。上班的第二天，同事们就带我来这里吃饭。按他们的说法，珍宝园是这一带“必吃”的经济饭。好味道自然不在话下，老板的风趣健谈，让一顿又一顿的经济饭，吃出了满满的人情味。难怪珍宝园一直都客似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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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上周我跟同事一起来珍宝园吃午餐的时候，发现店没开。感到失望之余，我们也没多想，就直接走到隔壁的面店吃了一碗干拌面。 因为上次的遗憾，这一周我们又来珍宝园看一看。结果店门还是紧闭，没开。

“老板，一碗汤面。”

我们找到位置坐下，就拉高嗓子，喊老板来点餐。

“好叻。”老板爽快地回答。

“Teh o beng一杯和柠檬茶一杯，对吗？” 老板的姐姐走过来问。

“老板娘，隔壁的珍宝园，怎么那么久没开门啊？上周我们过来，也没开门。”

我们跟老板娘十分熟络的，试着打听珍宝园消息。在这个老城区，几乎没有打听不到的消息。店家与店家之间都是十几年的左邻右舍，想知道任何人的消息，问老板就对了！

“你们不知道呀？他们不做了。” 老板娘一面说一面把桌子擦干净。

“啊？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做了？”

“退休了呗。”

“老板看起来也不老啊，怎么打算退休了？”

“你们不知道，老吴其实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孩子都长大了，孙子都好几个了。听其他人说，是他的孩子让他们退休的，享受晚年。” 老板娘解释道。

“也对，趁着还能动能跑，退休去旅游，多惬意。我也想去旅游玩耍，就是没时间。” 我说。

“你们小孩子怎么会懂？我们开店的，都是劳碌惯了，天天开店，已经成为习惯了。一天不开店，浑身不自在。这份感情，你们是不会懂的。” 老板娘说着说着就走开了。留下我跟同事，继续说着珍宝园的事，包括惋惜美味的西红柿炒蛋，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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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几天古晋一直下着连绵细雨，空气骤降变冷后，我感觉自己鼻腔不舒服，应该是犯感冒了。幸好公司附近有一间药房，午休的时候，我打着伞去药房，打算买一些感冒药。

一进药房，就听到老板与一个顾客的对话。老板提高声量，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小杰怎么可以这样？那可是老吴一生的心血啊，怎么说卖就卖？”黄医师说道。

“老吴也不能做什么，听说那间店的所有权已经转给他的儿子名下。”

原来是隔壁杂货铺的老爷爷来药房串门。老爷爷早就把生意交给儿媳妇打理，自己只是早上负责开店和傍晚关店，其他时间都在老城区自由活动。

“老吴糊涂啊，怎么那么早就过户，应该立个遗嘱，百年后再给子孙。怎么说都好，有财产防身才是最重要的。” 老爷爷有感而发。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大爷，听人家说，疫情期间，小杰的贸易公司大亏损，面临倒闭的风险，才会开口让老吴出钱帮他还债。唉，人老了，钱财都是身外物，还是一家人活得好最重要。我觉得老吴也是这么想的。” 黄药师说道。

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黄药师发现了我。

“原来是小宋啊，又来买感冒药？”

我也是药房的常客。

“是啊，这几天天气冷，鼻涕流个不停。照旧。” 我说。

“小宋啊，你可不能三天两头就感冒，多锻炼，把健康搞起来。听医生一句劝。” 黄医师给我拿药的当儿，不忘念叨我几句。

“黄医师，那个珍宝园的老板，现在生活得好吗？” 我问。

“不知道啊，过几天我打算跟面店的兰姐和几个街坊过去他家。都是几十年老朋友了，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黄医师说。

走出药房，天空还在下雨，心情也跟着灰暗起来。珍宝园几乎是这一带打工族的食堂。如今食堂没有了，还得知店主痛失家业的消息，实在让我高兴不起来。

无论如何，上班吧，不努力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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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今年的元旦前夕，我再次经过珍宝园，发现它正在装修。目前还看不出来，到底会变成什么店。珍宝园的改变让我感伤。我更希望它是原来的样子，平平凡凡的、安安静静的，服侍着我们这群高不成低不就的打工族，让我们能在饱餐一顿后，更有干劲儿地生活。

转身离开时，我隐约看到前面转角处有老板的身影。虽然我只看见背影，但是同样颜色、 同样材质的衣服、身材轮廓和走路的姿态，让我笃定那就是珍宝园的老板。然而，我的心里又不希望他是老板，因为那个背影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躲躲闪闪，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老板。

我没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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