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成号

568

宇佐木若子

（一）

“老板，怎么有四瓶酱油不见了？”我从店里向店外喊道。

老板的名字叫蔡贵成，听说年轻时是一个花花公子。自从五年前他来到店里当店员后，经我的观察，老板一点也不像民间流传的那样，反而是个老实人。我发现老板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都必须穿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一个老男人爱打扮，实在不可思议。衣服和裤子必定烫得笔直，鞋子擦得发亮，头发梳得整齐，十年如一日的装扮，却不突兀，反而让人觉得这个男人可靠、诚实和可爱。

“昨晚关店那会儿，有个附近开斋市集摆档的小贩过来买了四瓶酱油，说是之前买好的酱油落在家里没带去市集。”老板从店外喊给我听。

“老板，你要在收银机这里做记录啊，要不然我的帐算得不准，老板娘会骂我的。”我放下手头上的工作，急忙在收银机上输入酱油的价格，还在货物清单上把四瓶酱油划掉，一会儿老板娘可是会查的。

老板娘一般没那么早来店里，都是中午送饭盒的时候才过来。在这里当店员的福利很好，包括膳食、公积金和保险。面试时，一听到老板说提供午餐，我马上就说自己可以来上班。老板十分疑惑地看着我，我才跟老板道出自己要存钱娶妻的事情。其实，我对吃并不挑剔，只求饱肚、省钱。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老板娘的手艺十分了得，堪比酒店大厨，难怪老板天天都在店里吃饭。一年下来，我跟老板一样，天天都期待老板娘的饭盒。

“梅娇会骂你？不可能。她昨天还说，今天要煮你爱吃的蒸排骨。都几点了，她怎么还没过来？你打电话催一催她，是不是想饿死我？”老板在五脚基一边逗着流浪猫，一边吩咐我。

“老板娘每天都很准时，还有15分钟呢！你再忍一忍！”我回复。

老板在五脚基逗着流浪猫，我把刚送来的矿泉水，一箱一箱地搬进储藏室。

（二）

老板又在店前站立，欣赏他的店。最近几次早到，我都看见老板站在店门口发呆。老板是患上老人痴呆症了吗？还是对自己的店超级满意？集成号对我来说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杂货店，没有太多的华丽装饰，靠老顾客来维持运作。在现今这个霸级市场林立的时代，杂货店只接待附近的居民，像是他们紧急买油、买面等，平时只有两三只小猫光顾。不骗你，就是小猫这种生物，定期会光顾我们的店。老板闲来无事，就养起猫咪了。

每天早上陪老板站在店门口发呆的就是小花。我们搞不清楚，是老板带动了小花，还是小花带坏了老板，这半年以来，他俩总是在早上开店后，在店前站立发呆一阵。清早这个时间点，别说是店铺，行人也没个影。老板站在店铺前的路中央，显得格外抢眼，来往的行人和车辆，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望向这个打扮精致的老人……和猫。

小花一动不动地蹲在老板的双腿中间，一人一畜十分有默契地一起望向店铺的方向，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老板不动，猫也不动，似乎在暗地里进行着“谁先动就输”的游戏。突然，猫咪站立起来，头稍微往上看向老板。老板没理会它，继续向前方望去。猫咪见老板不理会它，前爪向前一伸，后腿一蹬，懒洋洋地、慢悠悠地走向店铺前的五脚基。老板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慢慢地往店铺走去，结束了早上这个“对店铺致敬”的仪式。到了五脚基，猫咪身体一侧，顺势躺下，在地上滚动着身体，左右摩擦，向老板撒娇起来。老板停在它的身边，望了它一眼，双手交叉在胸前，口里念念有词。

“你又想吃小鱼吗？早上已经给过了，你不能再吃了，会变成小胖猪的哦，到时候，你连走都走不动，还有……”老板对小花说教起来。

我实在看不下去，打断老板。

“老板，我来了。早上路过必达纳市集，买了你最喜欢的Nasi lemak和娘惹糕，快趁热吃吧！”我拿着早餐走进厨房，老板没跟过来，反而是小花跟了上来。

“小花，去前面看店，这个没你的份。”我严厉地对小花说。

“你可别凶它，它是我最爱的员工哦！它的地位至高无上。”老板喊道。

“那Siti和小志，是什么地位？”

“你别说了，这几天都没见它们过来吃饭，不知道溜到哪里去玩了。”老板叹气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它们这不就来了，在后门等着你呢。”看见后门有一黑一白的猫影窜动，我知道那两只猫已经闻香而至。

“真的吗？你快过来柜台看店。我要给它们准备猫粮。快！”老板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往厨房跑去，我被逼带上我的Nasi lemak和咖啡到柜台去吃。

（三）

“小张，今天你早点去开店。梅娇进医院了，我现在在医院看护她，来不及赶回去了。”早晨五点半，我的手机铃声把我吓了一跳。

“老板娘怎么啦？生什么病？”我从床上弹坐起来，立马变得精神起来。

“”不是生病，别担心。早上她在洗澡间摔倒了，昏迷过去，现在还没醒来。医生初步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但是要等她醒过来，做深入检查后才能知道结果。梅娇还没醒过来，我在医院陪着她。你去开店。’

“老板，我也要去医院帮忙！”

“胡闹！店不可以一日不开的。早上张伯还要买牛奶，中午志强和晓丽还要在门口等老蔡来载他们回家。今天是周四，高大姨会来拿鸡蛋，你忘了吗？你马上去开店，晚上再过来。”第一次听到老板用这么生气的语气说话。我惊了一下，但也能理解。集成号是老板的命，还有那些老顾客及隔壁店主，他们都是每天相见的亲人，可能比亲人还要亲，自然也让老板最挂心。

“好的，老板。我会好好看店的，你放心，好好照顾老板娘。”我承诺。

“记得帮我喂小花、Siti和小志……”我忘了，还有老板的流浪猫咪。

“知道了，老板。”

“老板，中午你就在医院的食堂买点东西吃，晚上我过去的时候会给你带晚餐的。”我再次嘱咐。

放下电话后，起身梳洗，骑上脚车，向集成号前进。今天任道重远。

（四）

一个月后，生活好似又恢复了正常。

老板娘出院了。

我到店之前，老板已经把店门开好，铁闸绑稳，货物柜已推出门口，货物不仅已上架，还排列得整齐，随时可以迎接第一个客户的来临。

老板还是一如既往地站在门口欣赏他的店。只是如今，老板娘也加入行列。老板推着老板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店。

“梅娇，你说这店还能开多久？”

”你在，店就在。这间店永远都会开着，等每一个客人的到来。”老板娘有信心地说。

“”我们的第一个客人已经来了。’

“在哪里？”老板娘疑惑。

“我带你去见我们的第一个客人。”老板推着老板娘，从店旁边的五脚基缓缓走向店的后面。三只流浪猫，整齐地站成一排，小花、Siti 和小志一见到老板出现，就冲向老板开始喵喵叫起来。

老板绕过老板娘，走向三只小猫。

我从厨房走出来，说：“老板，我刚喂过他们了，你别再喂了哦！”我转身去搬货，再次提高声量强调，“别偷偷喂零食哦，不能让它们吃得太胖！”

我不知道老板在我身后做了什么，但是我听到猫咪在喵喵叫，叫得特别凶。

（五）

三年后，生活还是跟从前一样。

老板在我到店之前，就把店开好了。

“老板，吃早餐了，今天是豆浆油条和粥。”我提着东西往厨房走去。

老板依然是站在店前欣赏他的店，过了一会儿，他才跟小志慢慢地走向厨房。

（六）

五年后，生活还是跟平时一样，平常、平静、平凡。

早起开店成了我每天早上的责任。

店前的货物与摆设还是维持原样，只是店的后方，我做了些许改变。

我在后门设置了一个猫洞，方便小花，Siti和小志进出。它们的孩子在店里出生和长大，它们一家就在店里住下来了。

厨房的旁边，我弄了一个隔间做卧室。

老板娘去世后，老板一直就住在这个隔间里面。晚上有猫咪陪伴他，不寂寞。

现在，老板也不在了，我住进了这个隔间，陪伴着老板的猫咪们。

（七）

生活还是跟往常一样，开店，进货，点货，上架，喂猫，关店，休息。

前几天接到老板远在国外的儿子的电话。他嘱咐我要好好看店，他会在圣诞节回来一趟。

他说老板曾经嘱咐他，要把店开到我不能做为止才能关掉。

（八）

集成号是老板一生的心血，也是我用一生为他守护的家业。
我在，店在。

Featured photo by Kelvin Zyteng on Unspl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