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智逸
*寄自日本
在这些年头,我总会突然胸闷,接着身体便反射出一阵的昏厥和呕吐。呕吐过后,胸又不闷了﹐跟着便好像其麽事也没有發生似的,整个人清醒过来。
这种呕吐和胸闷,由最初的一天一次,到后来的一天几次,甚至成了一年数十次。开始的时候,是有种乘过山车的感觉,心脏彷彿从体内跳出来似的。但到后来,闷惯了,索性对它视而不见。
大部份的时候,我是为吐而吐的,尤其是空腹的时候,要找东西来吐实在不容易,但有时情急,却又不得不吐不快。尤其是在某些时候,吐几下闷风,舒發了胸中的鬱结,日子看起来好过一点,总好过将胸中的闷气堆积成一个雪球,不知可以滚往何处去。
这种日积月累的胸闷,我曾经想过,应否找医生根治它?但念头一闪,又放弃了。毕竟,怎能告诉医生我有这种奇怪的意念!倘若那不是病,那岂不是丢脸?如果是病,那更加不能找医生,哪怕 ……
可是,每当那些细碎的片段在我的脑海中掠过之际,那种浑身不自在的胸闷却终日缠绕着我的思绪。在别无他选之下,我唯有催眠着自己,快点呕吐。
但是,这个方法随着他退休之后,我感到越来越不可行,尤其是在饭前的一两个小时。
「喂!喂!」
那像菜贩的叫喊声又一次瞄准着我的脑袋射过来。不! 那听起来,是一个命令。
「嗨!」
他不断地在客厅中叫喊着,彷彿像个哭哭闹闹的婴儿一般,将整间屋震碎。
我试图将眼睛转移到抽气扇的方面,可惜,在这个开放式厨房裏,声音就好像一隻蜜蜂的嗡嗡声般直奔过来。在火红的炉灶与煎锅的油炸声中,血液再一次从耳背间擦过,他越叫得急,煎锅的油炸声就越见响亮,在左右夹攻的二重奏当中,心脏突然敲击出一个重低音来,我终于按捺不住,胸口突然涌出一道酸水,我發出了一道可耻的声线来。
「嗨!阿妈!」
「来啦!」我将那口气嚥回喉头,然后从横隔膜中挤出一丝温柔去回应他。
「帮我转个台。」他用军官的口吻説。
我拿起他沙發旁边的遥控,扔向他那微隆的小腹,唯独不敢直视他,因为直觉在告诉我,他似乎
又發现了一些新错处。
「嗨!茶几上的纸巾未换 ……」
「这个,你自己去拿。放在玄关那裏。」
我反击着他,谁知他又搬起龙门来。
「那麽窗帘呢!我好像未见到你洗呢!」
「我端啤酒过来。」
为了完结了这场没有结论的战争,我还得投降,总好过千万隻轰炸机在我的耳边闪过。
「不要走呀!我刚吃完了薯片,这个,你给我扔掉。」
我深呼吸了一口,幸好,他将注意力放回电视机裏头。
我还是急急地回到厨房裏躲避一下,还好。
有时我亦会想,究竟,我们属于甚麽关係?
或者比同屋主好一点,或者又不是。
有时又会想,如果他永远的单身赴任,多好。
如今,他回来了,彷彿跟家裏的陈设格格不入。
虽然,这个由黑髮变成白髮的陌生男人,这个曾经餵养了我们几口子的他。
但 ……
「饭准备了没有?」
他又再次叫喊着了。
我端起一块生菜,尝试从陈醋和洋葱的溷合物中细味着那百感交杂的滋味。
Photo by Aleks Dorohovich on Unsplash
注:「夫源病」最早由心理医师石藏文信提出,由于认为疾病原头来自丈夫,故名之。>>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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