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智逸
自毕业后,便浑浑噩噩的走进一个大型健身中心里,成为一个普通的健身员。
跟其他健身员一样,大家都穿上宝蓝色的运动衣,白色的运动鞋,额头绑上一条白纱巾,然后由喉咙至横隔膜出尽全力去呼喊着口号。
「一生悬命!」
「一、二、一、二……」
彼此协调着速度,顺着大方向去跑,双手保持正确的姿势,背部成一直线,眼望向前。任由汗水在眼眶中掠过,只管专注地呼叫着。
「一、二、一、二……」
将内心的激情化成一股跑步的动力,不论疲累与否,只管不断地跑,边顺着呼喊着口号。
「一生悬命!」
「一、二、一、二……」
双腿踏踏实实的放在跑步机的履带上,时刻保持着必要的姿势,直至跑步机被宣布作废的一天。
「一、二、一、二……」
就这样,便跑了数十年。
直至有一天,跑步机突然被紧急煞停。
在失去了平衡力和方向感的苍白之中,彷彿森林纪录片和童年的映像交杂在一个疑幻疑真的景象裏。
那是父亲的模样,是穿上一身体育服,挂上银哨子的父亲模样,但他的双脚为何却分了蹄?
「你有没有想过,你来这裏干甚么?」
那像狮子怒吼的命令,由上而下,像墨水笔的尖端向着喉头鑽出来。
「是 …… 是 ……」
在这座大型的健身中心之中,我怎会不知,自己的那部跑步机将要更换了?
无奈,我还得跑下去。
那么,除了将自己声线压低,扮成一隻瘦小的羔羊之外,还能够做些甚么?
「甚么?」
他将一堆文件向我扔过来。
「你知道,健身员是甚么模样?」
「一生悬命!」
「一、二、一、二……」
「大声一点!」
「一生悬命!」
「一、二、一、二……」
在拍打的枱面声和怒吼声之中,耳膜被一阵又一阵无名的鼓譟殴打着,直至那模模煳煳的画面化成一块块雪花落在履带之上。
履带再次快速移动,我的脑袋在摇摇晃晃之中移回现实的轨道之上。
在血流如注的额角之上,我被贴上了一个「五」字,即是弱小的印记。
彷彿成了团队中的一个包袱,或是在野年轻健身员口中,放得太久的油条,嚥不下去。
但我,仍然需要待下去,唸着团队的那些口号。
「一生悬命!」
「一、二、一、二……」
履带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其中一个健身员走来,将跑步机按停了。
那衰弱得如牙签的小腿在急促停顿的履带之中,成了一个停摆了的陀螺,击落在灰褐色的地板之上,成了两滩鲜血。
「一生悬命……」
我用唇音和应着团队,直至失去了知觉。
「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的健儿们!」
「万岁!万岁!万岁!」
在健儿们的万岁呼声中,我,连同赤色脚印的跑步机,一同当作粗大垃圾处理。
Photo by Dan Burton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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