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智逸
「那么热,还在滑雪呀?」
一个用旧报纸和透明胶纸造成的硬球体将脑袋震过半晌,那本《五体不满足》和两枝手杖,一同应声倒地,男同学和他身边的三位女同学一见,来不及「哗」的一声,笑得整个人也快要倒下来,我的嘴唇颤抖了一秒,想到母亲的教导,便用一句「谢谢」给他们一份回礼。
「不用谢了,丑八怪。」
同学们便四散而去。
美与丑,或许是观点与角度吧!正如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垃圾球,我看见却是一张文艺版。
「美和丑之间,只是当事人用主观分辨出来的一条介线。当看多了,便会越看越看得通了。」
母亲的话语在我的耳边掠过,对的,她曾经用朱光潜的《谈美》来安慰我。
「还记得莎士比亚剧本的《奥赛罗》吗?倘若奥赛罗克服了内心的阴暗面,内容便会改写了。」
母亲说过,当面对人生的各种难题之际,朗读莎士比亚的对白,将自己代入其中的一个角色,了解他、探究他,才能将人生的喜与乐、丑与恶,领悟、沉淀再升华成智慧。在这个循环系统中一点一滴,好像注入润滑油一样,令思考转得更灵动,经过一公里一公里的转化,成为一股热能发出能量。
「你的脑袋要转动热循环,明白了没有?要发光发热,热得火红如铁。」
「母亲就是要用艺术来弥补你的失去。」
我傻头傻脑地发呆,母亲却像一枝箭似的跑进二手书店里。
「她发高烧?」
书店老板大叫一声,一边盯着我,一边用食指在太阳穴不断划圈,这例行的问候,家母总是用一种无声的抗议去对付他每次假装好奇的表情。
这次,她却将过往的沉默摔破。
老板一边用眼睛追踪着我的手扙,一边用食指和舌头划出响亮的圆形,我妈立即用身作屏障,将他的视线挡得一清二楚,他有见及此,立即弯下身来继续追踪着,一边划圈一边高高低低的起来站着,老妈有见及此,又跟着一同划圈,只不过是对着天花板那动也不动的吊扇,老板索性在太阳穴间多转几张薄饼来,身后的几个职员亦随声附和一同转圈。几个人数双眼在吊扇的中心对划着九大恒星的轨迹,老板越转越狠,几个职员亦不敢怠慢,越转越快,十几个胳臂不禁掉出数百滴水珠,唯独有一滴,竟然不识趣地落在老板的眼尖上,他的指尖纷纷往下,在眼窝底下投了降。母亲一见,忍不住摆出胜利的姿势,笑道:「不如你开开吊扇吧!」
老板见状,立即向后一望,却又无人和应,只好低着头弹起收银机的键来。
「记着,扶着我女儿的两枝手扙,是莎士比亚和王尔德。」
自那次激战之后,老板再懒得理会我的智商了。
「要看得要看经典,在法兰西和欧美文学的基调中,以《红楼梦》、《西游记》和李白等作为学好华文的支架,再加一点俄国情调等调和,才能酿成一杯美酒,明白了没有?」
母亲只管起劲地找着《齐雅哥医生》《简爱》《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有几本世界历史和老祖母最爱看的尼采和柏拉图。我对她的热心半点也不了解,只知道买完书后必定可以租卡通片看,因为母亲必定会找那些拍成小说的电影。
我就是这样的,反复念着一页页的句子,一句句的对白,直至十来岁,可以独立奔向图书馆的书架前。
棕啡、米白、柠檬黄、紫苏红……高低大小厚薄不一的书籍,和热带雨林没有两样,在探求和参与丛林法则中,欧亨利、契诃和奥威尔,好像一个个历尽世事的老伯在教导后辈一样,在沉重而又深厚的低蕴中告知了人世间的各种百态,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到比丑更丑的恶。可是当我越明白越清楚丑是什么的时候,心中的本能便越发追求美。求美之心躯使那瘦弱的心移动到张大千的画本、千利休的着作、印象派硬皮本、松尾芭蕉、与谢芜村、竹内栖凤等的绘书意象中,心中的灵魂在雪舟的天桥立图中,见到了一只小艇,却被它带领到约翰济慈和泰戈尔的诗句中,当灵魂跌入一排排整齐而并列的文句中,左摇右摆,与无数的天鹅畅泳,以为答案便近在眼前,爱丽斯钢琴曲却暗中跳动……
图书馆的两道大门在左右各一的镜片中合十、鞠躬。
一个个问号便连同几本借出的书籍,封印在一个「丑」的躯壳中。
我思考着这一切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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