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珉
想是因为北京更接近华人世界,又恰逢春节假期,身边不少人突然关心起花样滑冰这项冷门运动。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俄罗斯女单选手各种眼花缭乱的高难度四周跳和羽生结弦坚持挑战的阿克塞尔四周跳(Quadruple Axel)。
阿克塞尔跳在空中的旋转周数比其他跳跃多了半周,加上发力点与起跳方向的差异,是花滑运动六种常见跳跃中技术难度最高的跳跃。对于男单选手,阿克塞尔三周跳(Triple Axel)是必备技术;女单选手因为体能上的限制,至今只有十九位运动员成功在赛场上完成这项跳跃。
《I, Tonya》说的就是史上第二位完成阿克塞尔三周跳的女运动员,Tonya Harding的故事。
有别于夏季奥运的沙土尘嚣,冬奥会的皑皑白雪自带梦幻滤镜,滑冰场上女运动员游刃有余的滑行和媲美芭蕾舞的优雅旋转更令人想起小时候音乐盒里的精致小人。哪里想到洁白冰面底下竟是黑暗潜规则。
电影开头,教练表明花滑是一项有门槛运动,衣着粗陋的小Tonya与冰场的闪亮光鲜形成一道刺眼对比。花滑训练费用高昂,除却合适冰鞋,还有妆发造型,绝非一般家庭所能负担。为营造上流形象,教练要求学员必备一套裘皮大衣。家境贫寒的Tonya只能跟着父亲到森林打猎,再用剥下皮毛自制大衣,结果还在遭受同学的耻笑。这一点也为她往后职业生涯因穿自制表演服而被裁判压分的不公待遇埋下伏笔。
综观历届各大国际赛场领奖台上的选手,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青纯活泼少女,如Tara Lipinski、浅田真央、本田真凛、刘美贤;成熟优雅名媛,如关颖珊、金妍儿、Gracie Gold、Carolina Kostner,还有今年北京冬奥冠军,Anna Shcherbakova。相反,季军坂本花织就因外形气质不秀气,遭不少网友嘲讽。
这种现象并不只存在于冰场。美颜相机盛行,社交媒体发达,只要一打开手机,就可以看见其他人多姿多彩的近况。但伴随这项便利的是攀比心和焦虑。普通女孩看着网上的精修相片,在镜前不断自我挑剔,陷入容貌焦虑,再不顾健康地盲目减肥。只要肚腩大了点、腿粗了点、青春痘多了颗,就害怕被人冠上各种不堪标签,仿佛一辈子都被钉在耻辱柱,永世不得翻身。 然而,“美”该由谁定义?该如何定义?
Tonya Harding有位队友兼对手,1992年冬奥铜牌兼1994年冬奥银牌得主,Nancy Kerrigan。严格来说,她的技术并不比Tonya Harding优秀,却因高雅形象更符合花滑运动而得到更多认可和资源。电影里,Tonya一句“我没有五千美元的置装预算”喊出她的无奈与不甘。事实上,当年Nancy Kerrigan的多套服装都由名设计师Vera Wang一手包办,Tonya Harding也确实只能穿着自己缝制的,被讥讽为又土又丑又糙的服装。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出生在花滑强国的可以享受完善的教练、医疗、造型,甚至公关团队。相反,出生在花滑荒漠的或在商场里的小冰场勉强训练;或自掏腰包到国外寻找更好的教练与场地。这是韩国已退役运动员,金妍儿的早年经历;更是马来西亚唯一一位取得冬奥参赛资格的花滑运动员,茹自杰的故事。与我国其他项目运动员的成就相比,茹自杰并不突出。虽参加了2019年平昌冬奥,却没能进入决赛自由滑。然而,在一个资源匮乏且不受官方重视的大环境,他纵有满腔热忱,技术也难有更好提升,实无法与其他受裁判重视的花滑强国运动员比肩。
电影表面上讲述一代天才花滑运动员从崛起到坠落的悲剧,实质上就是花滑运动背后的权谋与造星。运动员一旦踏入国际赛场,肩上就要背负国家形象与民族荣耀。Tonya的粗俗是低下阶层的真实面貌,却不是国家要对外展现的国际形象;重重打击下,外形优雅的Nancy成了她的假想敌,间接鼓励前夫买凶袭击对方,断送自己的花滑事业。说穿了,Tonya就是花滑造星的牺牲品。
2014年索契冬奥,俄罗斯打造了年仅15岁的Yulia Lipnitskaya,这块花滑史上第二年轻的奥运金牌,为俄罗斯垄断女单花滑的时代拉开序幕。但金牌背后的不科学地狱式训练造成了无可逆转的生理与心理创伤。
俄罗斯教练Eteri Tutberidze手底下的女孩如同批量生产的花滑天才,以无人能及的四周跳垄断领奖台。她们都是花滑明星,年纪轻轻功成名就,然后迅速退役。厌食症、骨折、背伤……一个个年轻身体被透支利用,还没到20岁就完了。最可怕的还是今年北京冬奥,15岁Kamila Valieva的药检风波。我始终不相信一个15岁女孩有获取违禁药品的管道,教练组与医疗团队对此责无旁贷,可是后果终究由她独自承担。
我看的第一场花滑比赛是2002年的盐湖城冬奥会,至今仍记得关颖珊在雪白冰面上翩然起舞所带来的悸动。小时候的我总以为冰面是干净的,冰雪运动是优美的,如同我对成年世界的憧憬。长大后,才知道冰面上每一个看似轻松的跳跃旋转,全是运动员的血汗与泪水。赛场一旁的裁判有各自喜爱的选手与风格,甚至利益牵扯;选手背负的是国家形象与民族骄傲;国家对运动员的栽培难免参杂政治因素与公关考量。
普通人或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经历顶级运动员的人生。但类似的不公其实无处不在。老师有偏爱的学生;上司有特别想提携的同事;就连平时一些业余爱好活动,也难免遇上黑箱作业和刻意排挤。
写这篇稿时,我正在重温金妍儿2014年冬奥自由滑《Adios Nonino》。那是她职业生涯最后一支冰上探戈,从跳跃质量,到衔接步法,再到艺术合乐,无一不展示她炉火纯青的技术。然而,哪怕全世界都认为她将成功卫冕,也敌不过裁判压分。匿名打分的评分标准根本无人知晓,因此往往容易被滥用成为权谋工具。不公不义无处不在,努力或未能得到相应回报,但除了努力,平凡人如你我又能如何?
诚如曾遭裁判肤色歧视的六届欧锦赛冠军,Surya Bonaly所言:面对困难阻挡,只能加倍努力和超越。同理,Tonya Harding必须练出阿克塞尔三周跳,才有机会踏上国际赛场。
不是所有努力的人都能实现闪亮梦想,但不努力追求,又怎对得起只够编织一次闪亮梦想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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